他的眸色很深,眼底沉淀着浓重的关切,我心头一暖,扯出一个淡到极致的笑,点了点头,道:“嗯。”
黎铮侧眸看了我片刻,扬声唤道:“小山子,传朕旨意。”
小山子立即快步走进来,跪在地上听候吩咐。
“定国侯世孙安若素为国捐躯,朕感念其忠勇英烈,特追封为忠勇将军,赐郡王规制葬礼,定国侯加封为定国公,特赐御书‘一门忠烈’悬于门楣,赏金千两,以示抚慰。”
黎铮说罢,目光幽深地看着我,问道:“华子,你看可好?”
黎铮没有忘记素素的功劳,他终究是给了素素一个公道。
我心里顿时感到安慰了许多,安氏祖孙毕生所求的忠君报国,总算是得到了君主的认可。
我再次跪地,磕了个头,颤声道:“臣代安氏祖孙叩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黎铮抬手搀起我,温声道:“你母亲一切安好,朕总算是不负你所托。”
我垂头谢恩:“谢皇上周全。”
黎铮轻轻拍拍我的肩膀,柔声道:“去了一趟西北边地,竟瘦得这样厉害,狗蛋没有照顾好你么?”
我抽抽鼻子,有些委屈,他明面上是派狗蛋去服侍我,实际上却是监视我,我的一举一动,无一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去了西北之后,打仗的时候差一点丢了性命,五十死士全部阵亡,莫轻寒重伤垂危,安若素为我挡了两箭,加上那一战,小猩猩在我面前死了,我虽没伤着,却受了大惊吓,生了一场大病,拖拖拉拉的总也不见好。一直到和谈结束,还下不来床,回京的路上,一直都是躺在马车里的。”
我低头摆弄着衣袖上的银线暗纹,心里不由得有些唏嘘。
岂止是大惊吓啊!当时那种情景,用“魂飞魄散”四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那样多条人命,眨眼间就没了,地上到处都是血,残肢断臂坠地的声音在我梦里一遍又一遍地出现,那段时间,连梦都是带着血腥味儿的。
黎铮似乎有些心疼我,轻轻握了握我的手,略带自责,道:“都怪朕,朕不该让你去的。可怜你小小年纪,就要遭受这般惊吓,真是委屈你了!”
我强笑了笑:“为了皇上,华子做什么事情都不委屈。”
素素死在我怀里,这样棰心刺骨的痛我都受了,还有什么惊吓与委屈是我受不得的?
黎铮的眼睛猛的一亮,握着我的手紧了紧,道:“华子放心,朕不会亏待你的。”
我要的就是这句话,只要他不亏待我,不动敬安王府上下,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在朝中挣扎浮沉数年,做尽见不得光的事情,为的不就是敬安王府上下安然无恙么?
黎铮话锋一转,问道:“你说的小猩猩是什么?丰城那样冷的天,哪来的猩猩?”
我一怔,随即明白了一件事——狗蛋是专门监视我的,他只负责向黎铮报告我的一举一动,对于旁的,不在他的监视范围之内。
那就奇怪了,黎铮专门派了狗蛋监视我一个人,却是为了什么?总不能当真是为了知道我吃得饱不饱,睡得香不香吧!
我黯然道:“小猩猩是苏猩猩的儿子,他还没来得及叫苏猩猩一声爹就死了,是为了救苏猩猩,被乱箭射成了刺猬。”
黎铮一挑眉:“苏猩猩又是谁?”
“就是苏城呀!”想到苏猩猩,我突然觉得又好笑,又可悲,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黎铮讶然问道:“苏猩猩?你给他起的外号?”
我点点头,冲黎铮咧嘴一笑:“他长得就像头大猩猩,所以我就叫他苏猩猩,他的儿子自然就是小猩猩了。不过小猩猩长得眉清目秀的,一点儿也不像他。”
黎铮丢给我一个白眼,哭笑不得地说道:“普天之下,怕是也只有你敢给苏城起外号了。那人是个火爆脾气,连先皇都让他三分呢!”
我耸耸肩,苏猩猩那货就是个超级无敌大奇葩,老小孩一个!
黎铮接着又问了小猩猩的事情,我一一答了,末了,壮着胆子建议:“皇上,我觉得你应该把那三个西梁贵女赏给苏猩猩。你瞧,他都已经断子绝孙了,急需几个女人来传承香火。至于我老爹,他有一妻一妾,两个女人,真的不需要啊!”
黎铮抬手一个爆栗砸在我脑门子上,一个冷眼丢过来,微怒道:“瞧你做的好事!谁许你自作主张,弄这样一大堆女人来的!”
我缩了缩脖子,和亲是惯例,况且这几个女人都是天姿国色,这样好的艳福,旁人几辈子都修不来,黎铮居然还嫌多!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午膳时分,我有些急了,回京之后径直去了安家,从安家出来之后,稍作收拾就进宫面圣了,还没见着娘亲的面,再不回去,娘又要着急了。
黎铮见我坐立难安,脸一沉,不悦道:“华子这般如坐针毡,可是御书房的榻上生钉子了?”
我连忙解释:“回皇上的话,您老人家在朝堂上发火,让我滚过去,老爹指不定怎么担呢!华子回京之后还没见过娘亲,下朝之后老爹一个人回家,娘还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了!”
黎铮闻言,淡淡地吩咐一声:“叫狗蛋去敬安王府传个话,就说太后留了华子在宫里说话,今夜不回去了。”
小山子应声下去传话,过不多时,午膳传上来了,就在御书房西间的小方桌上用。
照旧是一大桌子菜并两壶酒,黎铮亲手拈起一把描着赭色祥云纹样的青瓷壶,给我斟了一杯酒,呵呵笑道:“华子是大功臣,这一杯是朕敬你的。来!干了它!”
我一瞧见那呈琥珀色的酒液,闻见那馥郁的甜香,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头皮发炸,背后生凉,阴风一阵一阵地直往心口上吹——果子酒!
就是那个害我喝到断片,躺在龙床上睡了一夜的果子酒!
我一脸抗拒地瞪着酒杯,死死地抿着嘴唇,无声地拒绝。
黎铮对于我的抗拒视而不见,自己斟了一杯竹叶青,平平举起,含笑看着我,和蔼可亲道:“来,咱们君臣今日可要尽欢才是,华子,干!”
我对上黎铮含笑的双眸,心里却没来由地慌了。他分明笑得十分和善,可为何我却从他眼底依稀瞧见了几分不怀好意?
我装傻充愣着打岔:“那个……呃……皇上啊,华子病体未愈,那个……不宜饮酒……”
黎铮仍旧温和地笑,眼里却多了二分引诱、三分算计与五分威胁:“华子别担心,这果子酒是取新鲜果子的汁水所酿,味道酸甜可口,酒性又不烈,绝不会伤身的。”
我要是信他,我就是不折不扣的二百五!就是这种喝起来酸酸甜甜的玩意儿,害得我断片儿睡龙床!
今时不同往日,宫里一下子多了四位主子,女人一多,麻烦自然也就跟着来了,那么多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黎铮呢,我要是再犯了糊涂,那可就真要完蛋大吉了。
我绷着脸,瞪着眼睛看着酒杯,眨了眨眼睛,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怨妇脸,苦叹一声:“皇上,您不是不知道,这玩意儿喝起来味道是很好没错,可后劲大啊!我这刚一回京,难道要喝得不省人事,像死狗一样被抬回敬安王府么?”
黎铮横我一眼,似乎对我的粗鲁措辞大有不满:“一口一个死狗的,死狗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叫你喝你就喝,废话那么多做什么?皇宫那样大,还怕喝醉了找不出一张床来给你睡么?”
就是因为有床给我睡,我才不敢喝啊!那张床可不是轻易能睡得的啊!
我磨磨蹭蹭着不肯喝,黎铮沉下脸,语气压得又低又沉:“怎么?连朕敬酒都敢不喝,华子这是居功自傲、目无君上么?”
乖乖!不就是一杯酒么?犯得着给我扣这样一顶诛九族的大帽子么?
我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乖乖举起酒杯,本待小抿一口应付过去得了,黎铮却主动与我碰了杯,道:“干!”
干!
干你大爷啊!
我无奈,怨念地看着他仰脖子喝了,只能跟着喝了,毕竟君臣有别,他乐意顺着我的时候,我矫情一下无伤大雅,他不乐意顺着我的时候,我只能乖乖从命。
喝下第一杯酒,我就知道要糟糕,今天这一下又是逃不掉了,果然,黎铮一杯接一杯地给我倒酒,一次又一次地与我碰杯,一壶果子酒最终一滴不剩地进了我肚子里。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我居然能喝一壶了!上一次,我可是喝了半壶就钻到桌子底下了,这一次进步不小啊!
谁料,一个念头没转完,我就瘫倒在椅子上了,身子虚软无力,顺着椅子一个劲儿往下滑,不出意料的,再一次钻到桌子底下了。
随后,身子一轻,恍如身在云端雾里,飘飘荡荡的,接着,我感到整个人被放进柔软的云团里,身子被一团温热而柔软的东西包裹着,舒服到了骨子里。 皇上,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