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一个深夜在慈渡劳改农场的一间号子里也响起了类似的噪音慈渡原本是一片芦苇密布的碱滩东临大海西边的潮白河分成金钟河和银钟河像两条胳臂南北包抄抱住这块海滩此地四面皆水上世纪初是海盗的老巢解放后被公安局相中定为劳改农场一排排红砖砌就的号子里的犯人男女老少足有上万这里的门窗同样钉着铁条不过发音的喉管不同音色也就有了差别尖锐嘶哑的“啊啊啊”划破了冬夜的宁静令人毛骨悚然地掠过盐碱地飞向烟波浩渺的大海缩着脑袋栖息在树梢头的寒鸦被惊动了一起加入这出大合唱好不瘆人
女劳教队的大值班小郎使劲拍着队部的房门:“方队长方队长鸡窝组发疯了”
五短身材的方队长披着棉大衣开了门狠狠瞪了小郎一眼小郎立刻改口嗫嚅着说:“是三组……三组……”
“这就对了我们能随着劳教分子叫吗”
三组清一色是**“妓”“鸡”同音女囚们顺嘴称“鸡窝”说得对公安人员哪能跟女囚一般见识
走进彻夜亮着灯的院子每间号子的铁窗后都人影憧憧比起床哨还灵女囚们全醒了一个个扒着窗户往外瞧沒一个敢到院里來所规上写得清清楚楚:晚点名后不许出号子门出來算越狱再说门上有锁你出得來吗
小郎掏出钥匙打开鸡窝组的门不由得一哆嗦惨白的灯光照着七个大张着的黑洞发出震耳的“啊啊”定睛一看:是七张嘴大炕上六个小炕上一个七个半倚半坐的躯体七双紧闭着的眼睛小炕一侧一个被窝卷在不停地颤动小郎揭开棉被露出一张满是雀斑的脸组长芦花鸡
“怎么回事”小郎抖抖地问
“我也不知道晚点名以后都还好好的呀”芦花鸡抖抖地答褐色的雀斑在煞白的脸上一粒粒分外清晰小郎暗想:女囚们给这个姓芦的洋妓起的绰号真叫贴切
有十來年管教经验的方队长一看就明戏了吩咐小郎:“别跟她废话快提溜桶凉水來”
小郎一溜儿小跑飞快打來一铁桶凉水这是什么怪病可别出人命要死也上医院去断气别死在我的班上方队长却不慌不忙拿起个搪瓷缸子舀了满满一缸子凉水挨着个儿每人一缸兜头浇下去……
立刻喊声煞住一个个眼睛睁开嘴巴闭上湿淋淋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方队长和小郎
“不许说话擦擦脸都躺下”
方队长说完带着小郎锁上门走了女劳教队慢慢安静下來寒鸦又一只只回到窝里把脑袋**翅膀底下重寻旧梦
小郎胡里胡涂跟到院门口憋不住了:“她们犯了啥病要不要叫大夫”
方队长摇摇头:“啥病也沒犯这叫‘炸窝’犯人一扎堆常出这种事來这儿的哪个心里好受哪个是正常人一个撒呓症个个跟着上醒了问她们谁都不知怎么回事记住:下回遇到这种情况不能问话不能打骂泼了凉水过一宿啥事也沒有弄得不好真的精神错乱倒麻烦了怪的是那个姓芦的组长怎么沒传染难道这次‘炸窝’跟她有关”
方队长猜得不错鸡窝组“炸窝”真的跟芦花鸡有关
时值冬月整个女劳教队正在“秋后算账”做总结这是大事据说做得好可能提前解除劳教放出去;做得不好就可能延长再耽误几年事关自己的自由女囚们不能不认真对待能鹐会咬善斗的“闹将”嗓子赛过高音喇叭的“骂星”这会儿全老实了收了工乖乖地盘腿大坐一个字一个字地抠惟恐哪个词儿不妥影响自己的命运这份总结可是要装进案卷里去的分量不轻
可是鸡窝组却老实得太过分了“炸窝”以后沒一个人发言头两天还有个说词:犯了病要缓缓劲儿第三天芦花鸡送來的记录本还是白纸一张轮到方队长炸了:“怎么回事”
“不知道”芦花鸡可怜巴巴地答“她们就是死鱼不张嘴”
方队长腾腾腾走到鸡窝组门口嚷道:“你们不想解除吗”
连个回音也沒有仍是一片沉默
“白雪玲出來”
外号“白勒克”的白雪玲低头跟着方队长上了队部这个外语学院的女生五官长得不匀称眯缝眼蒜头鼻子厚嘴唇只有一绝:浑身上下白腻得如刚凝结的猪油越发显得头发炭也似的黑嘴唇血染似的红她在学校里有个外号“白雪公主”进了劳教队变成“白勒克”两个外号各有道理:“白雪公主”的特点是周围除了王子还有七个矮人;她初出道时身旁围着转的异性本国的外国的少说也有一个班超过了那位洋公主到了鸡窝组成了“鸡”女囚们觉得她太像那羽毛雪白、冠子通红的勒克杭种鸡了第二天就有人叫她“白勒克”“三进宫”(三次犯事进劳教队)的老鸨老母鸡是“相鸡能手”摇着头感叹:“要是白子跟烧鸡合成一个人那真正是个亮果(美女)亮遍世界”烧鸡也在这个组里棕色的皮肤糙得跟砂纸一般针眼似的汗毛孔一个个排列着活脱是只拔了毛的烧鸡可是她也有一绝:脸、手、脚凡是露出來见人的部分都细腻得像抹了油;金棕色的国字脸配上直鼻、小口、斜飞入鬓的凤眼和柳眉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去都像飞了金的菩萨绝对上镜头据说她母亲是宫里出來的老母鸡说:“嘿看那眉眼就是皇家模子”烧鸡多了句嘴:“要是我的皮配上白子的盘儿(脸)呢”老母鸡嘎嘎地笑起來:“那号人上不了鸡窝组土豆白薯干不了这行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当鸡吗”
老母鸡说的是大实话鸡窝组真的沒有“念果”(丑女)哪一个都有镇得住嫖客的看家本领老母鸡叨叨起來沒完沒了:别瞧咱现在一脸褶子直到人民政府往我的兰春院贴封条那会儿咱还能挑五间房的头儿呢知道吗这是姑娘的级别一间屋里只能放一张圆桌打茶围摆酒席撑死了十來个客两间就翻一番到五间的份儿上坐满了近五十口子嘿那一个个都是活蹦乱跳“带把儿的”男人你得让人人都觉得姑娘眼里有他你得把每一个都抹煞到了叫他神魂颠倒通体舒坦來了还想來这就叫功夫哼哼那会儿老娘每天的“盘子钱”可海了去了……老母鸡唾沫四溅半真半假地说得兴头竟沒提防一边的芦花鸡
芦花鸡沒经历过这种场面听得直眉瞪眼解放初期“姊姊妹妹站起來”取缔**的时候她正上幼儿园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初中毕业当上打字员以后才下了水她接的客不是外宾便是华侨打心眼里瞧不起这帮“土鸡”跌进劳教队的时候她刚笼络上一个华侨富商的子弟把那个回国上补校的青年哄得晕头转向她一边听一边想:盘子钱再多也不过是小费吧能有多少值得这么吹恐怕还不如我那位华侨朋友的一张汇款单她抬头看了一眼老母鸡那张脑后撅着个苏州髻的灰白脸蛋好像一块被孩子搓捏够了的面团揉进了一丝丝一条条的灰土云朵似的黑斑衬着满脸的皱纹像个花脸猫虚肿的眼泡鼻凹到嘴角两条深深的八字纹大概是长期撇嘴数落谩骂手下的娼马子刻下的凭这个长相能挑五间屋子镇住那帮嫖客这老不死的太猖狂正好汇报缺材料给她报一下子
汇报到了方队长手里就成这三个囚偷偷商量出去怎么开窑子接客这还了得女劳教队整整开了三天大会三个“鸡”被斗得鼻青脸肿斗到第三天才弄清來龙去脉方队长发现芦花鸡汇报加了作料于是草草收兵:“今天就批判到这里谁要是到这儿來还捉摸着出去怎么重新犯罪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白雪玲你们三个回去好好检查”
重新犯罪老母鸡还沾点边至少她在“恋旧”;烧鸡和白勒克招谁惹谁了怎么检查鸡窝组的其他几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都觉得她们挨斗挨得冤可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旁边守着个打小汇报的“特工”说错一句真的不会有好果子吃的这事儿要在流氓组吃了亏的主儿肯定会豁着蹲禁闭把胡说八道的对头打得满脸花鸡窝组有自己的传统她们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什么事都暗着來当然气儿憋久了会爆炸的这才出现了“炸窝”
方队长叫白勒克谈话企图单个突破可是白勒克沒那么傻很快回來了接着鸡窝组成员走马灯似的挨个儿到队部去了一次当最后一个倒退着走出去轻轻关上门以后方队长的手指在桌上打了一阵鼓点心里也打开了算盘:都不知道想用这个法儿把靠拢政府积极汇报的组长挤走芦秀慧的汇报确实水分太大可是这个组里能换谁嘿嘿就是换组长也不从你们当中挑
她打开门对小郎说:“叫五组的谢萝來”全本书-免费全本小说阅读网wWw.QuanBen.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