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一过太阳就铆足了劲加温把水提拔成汽袅袅娆娆地浮在空中大地上的一切都笼罩在这层水雾组成的纱幕里朦朦胧胧暖意融融好像都在做梦其实这是假象所有貌似温良恭俭让的树木花草在“雾”幕弹的掩护下全在拼命攫取养料发展自己的地盘跟过去打家劫舍的土匪军阀扩展势力范围的劲头差不多葡萄园里几天不去就像点燃了无数支浅绿的蜡烛疯狂的枝梢伸出长长的卷须开足马力往上攀登“向上爬”永远是地球上所有生物的共性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向上才能与最高领导靠近获得更多的利益“向阳花木早逢春”就是这个理儿葡萄精通此理推选出长在前哨的枝条爬得高些再高些以求和最高主宰太阳近些更近些取得更多的温暖和阳光谁知任何东西一到高处便变了心高高在上的枝条不但孽生出许多“副手”大摆排场贪婪地吮吸主干辛辛苦苦在地里制造的养料而且还运用卷须比铁丝还紧地勒住主干完全不考虑自己也生长在主干上如果由着这些忘恩负义的上层枝梢的性儿即使葡萄主干不被勒死也会奄奄一息结不出果子农场技术员当然不会让这些枝梢胡來谁种葡萄图的都是要甜美的葡萄沒人要枝叶技术员管那些只会消耗不会结果的东西叫副梢眼看葡萄内部自相残杀他不得不在插秧大忙中抽出十來个女囚到葡萄园去精简飞扬跋扈的上层枝叶这种活儿叫做“打副梢”
三王队长要上稻田监督女囚的大队伍葡萄园只能派大值班小郎來看管小郎原是慈渡的农村姑娘上劳改农场附近搂柴火结识了方队长她长得胖胖墩墩身材横里跟竖里差不多有点像年轻时的方队长又是庄稼人两人便有了共同语言正好场里女干部太少方队长请示场部雇她当女劳教队值班员说起來有点出格但方队长的老伴王政委是劳改农场的第二把手场长不能驳方队长的面子破例批准了小郎文化不高沒受过公安学校的训练能力有限对付不了调皮捣蛋的囚三王队长考虑到这一层从各组挑了几个比较安分的女囚上葡萄园这么一來刚回五组的谢萝又和烧鸡、白勒克到了一起
谢萝调组还是靠自己折腾体检结束回到号子她便收拾行李把铺盖卷和破柳条箱搬到院子里连晚饭都是在院里吃的方队长听到报告赶來一看:这个精瘦的女右派正把舐干净的碗筷锁进柳条箱
“咋着你也学会捣乱啦”
“不是捣乱是怕传染”谢萝不卑不亢地回答
“传染谁说的”方队长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承认这是事实
“方队长刚才您也见到了传染不传染您问问游大夫”谢萝按照游大夫的锦囊妙计一字不差地学舌游大夫是位女诸葛为了避嫌疑她决不上赶着找方队长替谢萝进言她了解哪个公安人员都练就了“漳河水九十九道弯”的心眼“你为什么平白无故给劳教分子效劳”回头浑身是嘴也搞不清如此这般让方队长來找她咨询她便能翻开医书给方队长“上课”叫方队长自己判断到底传染不传染谢萝以为方队长听了这句话一定会上医务室沒想到对方原地转了几个圈说道:“五组又进了两个住不下了”
要是方队长说“住不下”那就铁定挤得不行了1966年一过脑袋瓜出毛病的人太多收容现行反革命、反动会道门、右派分子的五组人丁兴旺谢萝调到鸡窝组时五组两个号子已经挤了十八个囚加两个再加谢萝……一个号子才十來平方米的确够呛谢萝不搭茬儿心想:横竖你不能让我露营
“啊要调组只有禁闭室空着”小郎认定谢萝是无理取闹出了个馊主意:闹让你进禁闭室这倒提醒了方队长五组有个女囚犯了精神病已经联系好过两天送疯人院这个女右派犯犟只能让她住几天禁闭室
见识了众“鸡”们的底细谢萝宁住禁闭室也不回鸡窝组就这样“三级跳远”回到五组居然沒惊动游大夫但是她心里明白那块表一定得姓游这位当大夫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要动动舌头沒准她又得进鸡窝姓游的得罪不得
每条葡萄垅六十米青葱碧绿像一堵堵翡翠砌成的墙无数副梢满空招飐好似飘着数不清的幡小郎分配两个人一垅面对面剪去多余的副梢最后发现來的囚是单数只剩下谢萝一个
“你就单干吧”小郎做了主她的责任是看守不能跟囚犯同劳动
单干比两个人干要累得多副梢不能全掐掉每个主蔓顶端要留一个副梢其余的一律留两片叶否则又会滋出新的副梢掐副梢的学问挺复杂单干就要钻來钻去两边招呼这样操作极易发生“意外事故”茂密的葡萄园里盛产蛇虫爱吃葡萄的小青蛇、火赤练极多常常盘踞在枝条上亲近它们决沒有好下场还有一种蝴蝶的儿女靠吃葡萄叶为生它们有手指头粗脑袋上长着犄角碧绿的身上满是金黄的刺若是摸着它们就得火烧火燎地灼痛个把星期谢萝捡起一根枯树枝开干以前先敲山震虎“揍”葡萄架几下让蛇虫避开果然一路平安
过了横穿葡萄园的水沟绿“墙”格外厚实谢萝也更加一分小心她使劲摇撼这堵“墙”啪嗒啪嗒掉下十几条瘆人的小东西立刻有人尖叫起來吓了她一跳绕过去一看原來白勒克和烧鸡干完了旁边的一垅躲在这边的荫凉下说悄悄话一条肥肥的火赤练正好掉在白勒克头上冰凉滑溜地游过她的脖子落到她的身旁暗红色的蛇儿怒气冲冲盘成一团昂起黑黑的头向白勒克咝咝吐舌发威比它大几十倍的白勒克已经吓瘫幸亏烧鸡跳起來抡起头巾谢萝举起树枝一起狠狠往下抽打劈里啪啦一片尘土赤练蛇闪电似的撤退又爬回葡萄“墙”里
烧鸡探出头去见小郎在几十米外的中央大道上來回踱着方步沒听见这里的“战争”便悄悄对谢萝说:“坐一会儿别那么巴结干得再好也不会放你回家”她已经摸透谢萝的脾性知道此人不是芦花鸡似的“事儿妈”
在荫凉里席地坐下头顶上沙沙作响的葡萄叶挡住了烈日微风轻轻吹拂汗珠慢慢干了谢萝觉得真的很累胳臂腿都抬不起來白勒克气呼呼地仔细搜寻了上下左右前后确定沒有第二条火赤练才小心翼翼地坐下骂道:“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这句话说得过分了烧鸡马上嘘了一声:“别瞎说想挨批斗吗”
“缺德的只管去汇报”白勒克明显是冲谢萝來的她听说这个右派死活不愿在鸡窝组刺激了她的自尊心;刚才那条蛇更招起她的愤怒沒准是谢萝故意捉弄她这个文雅的女大学生在劳教队里混了几个月也学会骂咧子了
烧鸡怕谢萝吃心推了白勒克一把:“抽什么疯这里沒这号人”
白勒克靠在烧鸡肩上轻声咕噜:“也不是咱们一号人不见人家宁可蹲禁闭室也不愿跟咱一组吗”
“我可不是瞧不起你们只是怕”谢萝本想说出体检时的见闻又怕引得她俩也要求调组赶紧煞住了这个姓白的挺娇气爱咋呼她是沒见到其余“鸡”们胯下的景色要是见到了不知会怎么大闹
“怕什么怕传染哪儿会那么容易你看我们俩不都沒事”白勒克撇着嘴不当回事站起來伸手掰下一枝副梢揉搓着柔嫩多汁的新芽弯成个圈儿戴在头上碧绿的叶嫩绿的枝像一顶绿玉冠点缀着墨似的发辫雪似的肌肤很有几分唐代玉雕美女的风度白勒克对自己的美色颇自负不分场合只要有机会就想施展这时她叉腰踢腿做了个芭蕾舞《天鹅湖》里的姿势一半炫耀一半卖弄地说:“我们來往的都是有身分的人传不上脏病”
“游大夫干吗叫你们验血”谢萝忍不住将了她一军
“那个老护士积极呗”白勒克伸了个懒腰解开胸前的纽扣半露出白嫩的胸脯“这么热要能游泳就舒服了”
“得了在荫凉里歇一会儿算不错了还想游泳别做春梦了”烧鸡呲儿她
“嗳记得xx请咱俩游泳吗”白勒克粉脸上泛起红潮她实在留恋过去的“好时光”当然记得烧鸡嘴上不言语心里却悻悻地想:那一回这个一身白肉的妞儿大出风头
她们俩是街坊还是烧鸡带白勒克出去见的世面白勒克的五官好像幼儿园娃娃做泥工捏出來的小人头泡泡囊囊不成比例她父亲是一般干部母亲是工人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供不起她打扮那时她最好的一身衣裳是白衬衫花格裙短袜子布鞋在一群女学生中根本显不出她中小学时代的外号叫“白窝头”烧鸡挑她做伴一來是邻居她母亲挺会为人做了什么新鲜饭食经常给烧鸡的孩子送过去;二來这丫头嘴甜“姨”长“姨”短的哄得烧鸡怪疼她;最主要的是她的脸子长得不怎么样有这么一个“窝头”在旁边更衬出烧鸡眉目如画身段高雅“吓三跳”见了“白窝头”淡淡地一点也不欢迎把烧鸡拉到一边悄声说:“我这儿不缺白面蒸包子”
“就这一回您看我的面子”烧鸡也后悔觉得带这个丑丫头來实在丢脸
但是就这一回白勒克便崭露头角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识货者通过裙裾和短袜之间的那截白腿发现了她的价值那位官员來自炎热的南亚以前接触的全是肤色黝暗紫檀木雕似的美女雪白的肌肤和晶莹的冰雪对他來说都是珍奇的他暗暗捉摸这位小姐其他部位的色彩不禁心荡神移恨不得即刻一亲芳泽但是初次见面不能冒失只能求人引见当“吓三跳”听得那两片暗紫色的嘴唇吐出请求介绍“短袜小姐”的时候忍不住细细打量一番白勒克寻思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一个大窝头居然也能颠倒远方來客
烧鸡陪着白勒克和“吓三跳”进了南亚式的府邸立刻觉得自己不该接受邀请她有充分的自知之明了解自身的长处和缺陷那身先天粗糙起鳞的皮肤需要密密掩藏所以她从來不在人前袒胸露臂从來不游泳可是黑主人不怀好意一引就把三位女客引到室内游泳池畔阳光透过宽大的天窗照着池里蔚蓝的清水泛起片片波光池旁点缀着高高低低的朱蕉、棕竹和龙血树红红黄黄涂上油漆似的蕉叶掩映在巨掌般的浓绿丛中鲜艳得犹如泼上点点滴滴的血迹白衣白帽的黑主人请她们在绿荫披拂下的桌旁坐下白勒克见池水清得可爱忍不住蹲在池边伸手拨弄
“想游泳”善解人意的主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微微一笑拍拍手仆役便送來三件游泳衣纯黑的那件是三点式石榴红和柠檬黄的两件是露背式
烧鸡勃然变色执意不下水:“这不是叫我出丑吗”白勒克满心想接过來见烧鸡这般冷淡也就不好意思上前黑主人把“吓三跳”扯到一边叽咕一番“吓三跳”一脸无奈讪讪地过來劝说烧鸡想起以后还得利用这位交游广阔的女人不能不给她面子勉强答应了
更衣室的门一开所有的人都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银光明亮的太阳潋滟的池水和绚丽的朱蕉都失去颜色主人來自色彩丰富的热带对强烈的红和黄有偏爱现在不得不承认纯黑是世界上永恒的美黑不仅衬得乳白的胴体格外皎洁而且以它特有的神秘使得被它掩盖着的三点更加诱人
换衣服的时候“吓三跳”抢先一把抓住最娇艳的石榴红泳衣;烧鸡选中自己钟爱的柠檬黄;白勒克只得换上那件老气的纯黑走到池边两个中年妇人不得不承认青春是最大的财富去掉包装全凭天赋她俩立刻矮了半截妍丽的泳衣掩盖不住“吓三跳”的赘肉和烧鸡那身糙皮她俩依靠服饰制造出來的高雅、秀丽……都消失了只是衬得身旁黑白分明的少女更夺目烧鸡沒想到“窝头”式的女伴反客为主显得自己成了“窝头”赶紧跳入水中“吓三跳”却很满意拍拍她的肩膀夸道:“真有眼力帮我发现一朵鲜花”这位专做洋人生意的鸨子并不在乎自己被比下去她已在算计作为介绍人可以得到多少好处费
纤细的白玉琢就的小脚慢慢浸入透明的池水把白勒克带进一个新奇的世界也把一个自卑的“窝头”浸染成骄傲的“公主”式的“鸡”
白勒克在一个清贫的公务员家庭里长大吃得饱粗茶淡饭;穿得暖妈妈和姐姐的旧衣她的智商中等各科成绩平平七八十分自知沒有与别人竞争的条件她只能特别听话老师最喜欢这种小绵羊式的学生一直安排她当班干部高考那年暑假班主任在政审那一栏写得非常扎实:“……立场坚定靠拢政府学习优秀热心社会工作……”虽然她的高考成绩一般凭着这几句“护身符”她被分到外语学院英语专业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规矩:成绩是第二位政审才是首位英语专业的学生将來要跟资本主义国家的信息打交道一定要“立场坚定靠拢政府”的人才配进去白勒克起初不喜欢这种蟹行文字觉得记它们挺费劲听高年级的同学私下议论:相貌端正出众的毕业以后当“口译”像她这号学生顶多当资料员这些闲话又兜头泼了她一盆冷水大二以后老师布置学习原文名著使得从來不看小说的白勒克窥见了白菜汤灰制服以外的世界名著里英国宫廷贵族、殖民地官员的享受斯图亚特王朝的穷奢极欲引起她的兴趣她的分数直线上升由二十几名跳到前五名老师很得意以为自己教得好其实老师的抗毒措施分析批判并沒起作用起作用的是万里以外的异国古人白勒克的梦中开始出现水晶碗盏、纯银刀叉、燕尾服、莲蓬裙……梦里的她穿着拖地的长裙摇着华丽的羽扇被许多面目模糊的人物簇拥着但是醒來一切都是肥皂泡正在她为不知怎样才能把梦境变为现实而苦恼的时候烧鸡带她走进“吓三跳”的客厅那种氛围那些人物甚至墙上挂的波斯壁毯桌上的高脚酒杯对她说來都似曾相识可是“吓三跳”鄙夷的脸色和周围人们高雅的服饰使她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个“灰姑娘”站在游泳池畔她才发现自己的魅力黑主人摘了她的处女瑰宝以后又把她作为礼品介绍给同僚白勒克很快进入角色凭着她的外语和天生的“本钱”在地下咸水妹圈子里居然小有名气她再也不穿白衬衫和短袜布鞋从外到内统统换了包装她好像变了一个人躲藏在自卑后边的自负骄矜全出台了烧鸡说:“你怎么突然涨了行市”她嘴上沒反驳心里却着实瞧不起这个“姨”不错过去烧鸡美得惊人是她的偶像;可现在人老珠黄了哪儿比得了咱
尝到了禁果的滋味白勒克觉得学校和家庭令她窒息她迫切希望出国到外面的自由天地去发挥“白雪公主”的特长她自信凭她的肉体定能打出一番天地來记得一个异国嫖客用花白的胡须磨蹭着她的雪白腻滑的胸脯喃喃地说:“银子铸成的美女比银子更值钱”这句话启发了她她幻想自己成了梦境中的交际花和贵夫人占有了世界上各种珍贵的首饰衣服不必担惊受怕地躲着学校党团干部、父母和公安人员于是她的价码除了钱和衣物以外又增加一条:“出国”谁知这一条比要钱还难办许多洋鬼子宁可多给钱也不愿答应带她出国有的开始满口答应等到跟她上了床达到目的以后又变了卦……
想到这里白勒克幽幽地叹了口气:“哼这个社会连交朋友的自由都沒有”
交朋友她干的这一行算交的哪门子朋友谢萝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白勒克敏感地反弹起來蒜头鼻子几乎擦着谢萝的脸:“你笑什么现在国外公开有这门行业女人干这个不算丢人笑贫不笑娼嘛一样是凭劳动吃饭要我说开放娼妓业叫公私两利公家可以增加税收我们也过得舒服些……”
什么这不是主张“卖淫自由”吗谢萝惊得瞪着她好像发现一头稀有动物无论是小说戏剧甚至鸡窝组里的酱鸡和老母鸡说起沦为娼妓都是被迫是女人最大的不幸妓院是火坑地狱人人皆知可是这个有知识有文化年轻美貌的大学生居然理直气壮为卖淫辩护简直邪了
白勒克见谢萝不吭气以为遇见知音嘿右派都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这种人决不会拥护这个社会对她发泄不满不可能有危险心里的话说出來撒撒气憋在肚里会得病鸡窝组里有一半是沒文化的粗胚跟她们沒话可说;剩下的一半芦花鸡和澳洲黑把我看成“情敌”不少洋客华侨和我过了一夜就不理她们了她俩恨得牙痒痒的在公安局过堂的时候不知给我加了多少“鳔胶”把她俩的事全推在我头上到了劳教队得空就想收拾我对这两个同行得像防贼似的防着她们一句闲话不能说更甭说心里话烧鸡虽然仁义决不会出卖人可是这几天反常不知有什么心事问三句也不答一句再说老牌交际花不读书不看报聊起來沒劲不像这个右派看过的书真不少拔稻芽子那次跟她聊得真痛快美国女作家温索尔的小说《琥珀》她居然也看过虽然她看的是中译本比不上“吓三跳”偷偷给我的原著精彩但是谈起琥珀作为一个农家姑娘靠肉体当上皇帝的情妇她都记得聊天也像打乒乓球要有个好对手可惜这家伙太胆小调出鸡窝组了今天碰上正好被嫖客捧惯的“白雪公主”亲昵地挨着谢萝坐下掏出一面小镜子侧着头左右一照细细地掠了鬓发对着镜中的银盆脸抛了个媚眼张开两片艳红的唇哗哗地流出心中藏了好久的体己话:
有的人凭胳臂腿挣钱有的人凭脑袋瓜挣钱我们凭那个地方挣钱不偷不抢公平交易有什么可耻犯了什么罪
跑得快跳得高力气大的搞体育能歌善舞的当演员长得漂亮有性感的怎么不能干这一行发挥特长嘛我就是要钱我就是要过好日子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
白勒克实在是找错了“知音”她对右派的估计错了这种人当右派根本不是为钱更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过好日子他们不过是比一般人迂傻耿直看到不合理的现象就憋不住沒学会昧着良心欺下拍上而已右派谢萝听了白勒克这番似是而非的诡辩就不像一边的烧鸡那么平静忍不住要反驳书呆子觉得人类之与动物有别是基于一个“情”字否则人和动物就消失了差别面前的这一位甚至连动物都不如动物运用性器官是为了延续生命和种群而姓白的却只为了几个臭钱谢萝实在想不通问道:“你干那些事儿有爱情吗”
“世界上真正有爱情的能有几个沒有爱情的婚姻既然合法沒有爱情的卖淫为什么不允许”白勒克一边回答一边还在照镜子
“把女性肉体商品化你作为一个妇女不觉得降低自己的人格”
“得了吧古今中外卖身的不限妇女男妓同样存在只是数目少一些而已”妖艳的大学生发现话不投机收起小镜子斜瞪着眼卖弄开了她的“卖肉”知识
“卖淫是产生偷盗、诈骗、杀人、剥削的万恶渊薮应该取缔你知道酱鸡的故事吗……”谢萝觉得这个少不更事的女学生沒尝过老鸨龟子的毒辣想用酱鸡的经历擦亮白勒克的眼睛谁知“公主”不但瞧不起“土鸡”而且一点恻隐之心都沒有白勒克见这个右派不顺着她发牢骚还倒过來教训她气儿不打一处來唬地一下跳起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举着像个肉茶壶:“她们挨了打骂才恨领家妈啦平常日子好吃好喝不动一指头只讲究穿着打扮勾引男人她们才乐意呢你沒听见老母鸡、酱鸡和九斤黄、柴鸡的悄悄话她们吃过见过穿过的可比你这个记者多老母鸡当着队长的面恨不得长八张嘴说自己是灾民背了队长尽显摆兰春院的排场兰春院除了姑娘又嫩又俏厨子的手艺也是京城一绝单一味糟鹅掌就能叫人连舌头都咽下去她家的鹅掌比外头卖的厚一倍买了活鹅來先用精料揣几天上席头一天烧红一块铁板赶着鹅在滚烫的铁板上走几个來回等到鹅的全身精血都集中在两只掌上时这才啪啪地活剁下來泡制”
谢萝听得缩了缩脖子:“真够残忍的”
“残忍能招來生意赚钱就得香喷喷的端上來谁顾得上问是怎么做的”
“是啊他们能这么对付鹅也能这么对付人能赚钱就得谁管**的死活呀”谢萝摇头叹息
“瞧你说的”肉茶壶的“壶嘴”直戳到谢萝的脑门子“可人家山珍海味都吃遍了老母鸡连大象鼻子和黑猩猩唇都吃过你连见都沒见过吧哼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趁着年轻漂亮风光一番老模喀嚓眼的谁目夾你”说到这里白勒克摸了摸白嫩的脸蛋想起男人们一见了自己就狼似的冲过來争着献殷勤;斜睃了一眼谢萝黄皮寡瘦的模样心里重复一句:“谁目夾你”她得意地在葡萄荫凉下扭了几步回过头來驳斥谢萝:“你说的‘万恶’哪一种行业沒有忆苦思甜的报告我听得多了农村里地主老财二流子狗腿子坑害贫雇农的有的是谁听说打倒地主以后不准种庄稼啦旧社会老鸨龟子欺压**可以逮捕老鸨龟子取消这个中间环节让**自己干沒必要取缔这一行”
这个洋“鸡”的嘴真來得有理论有实践知识面也广还从老母鸡那儿趸來一套旧社会的玩意儿劳动教养沒洗掉她们脑袋里的肮脏反而让她们集合在一起交流经验方队长若是知道了这个效果准得跳脚不过管得再严也禁止不了她们说悄悄话谢萝有点招架不住白勒克的反攻急了:“不种地不打粮食你吃什么不吃饭会饿死人妓院有什么必要存在”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蒜”白勒克恼了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食色性也两样都不能缺**跟吃饭一样要紧你沒见春节后接见你男人來过夜九斤黄发疯你也别假正经了是人都想这个”说着说着她扭头翘着兰花手指抚弄头上的葡萄枝冠对烧鸡微笑:“要我说呀谁也比不上咱们滋润还能尝到洋味儿”
“别抽疯了”矜持的烧鸡看不惯白勒克张狂的劲儿啐了她一口
“我一点儿也沒疯总比一辈子守着一个强世界各国哪儿沒妓院就中国特别”
“中国特别就对了”谢萝也恼了“卖淫传染性病影响后代降低人口素质你沒听说有的民族因为两性关系紊乱性病大发作几乎绝种**就像传染疾病的苍蝇蚊子一定要消灭”
“我们是苍蝇蚊子”白勒克“炸”了袅袅娜娜的姿态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几步跨到谢萝面前雪白绵软的双手紧捏住谢萝瘦削的肩膀猛摇起來葡萄枝编成的绿冠被震掉了变了形的红唇喷出热烘烘的气息“那是预防工作沒做好不等于这一行不该存在我只要求自己活得痛快我不想当贤妻良母更不打算结婚管它后代怎么样”
谢萝沒白勒克有力气脑袋被摇得像拨浪鼓连忙挣脱躲过一边她不是刀子嘴说不过白勒克只好把体检时看到的一切告诉她们
“真的”烧鸡吓了一跳“那我也得申请调组”
谢萝就担心引起这个后果忙嘱咐:“可别说是听我讲的啊”白勒克连蛇虫虱子都怕听了谢萝的描绘焉有不怕之理但她还嘴硬:“嘿嘿那是些下三烂才长那些毒疮你瞧我们俩不就沒事儿告诉你吧医药常识我还懂得一点淋病菌和梅毒菌娇气得很哪干燥、冷却、加热都受不了室温存活一天到两天摄氏55度五分钟就能杀死”
谢萝不得不说出从游大夫那儿听來的消息本來不想说何必给她俩添恶心呢但是这个洋鸡太疯得压一压她的气焰便冲口而出:“验血的结果你们两个都是三个+号”
好像头顶上响了个炸雷白勒克跳起來尖叫:“不可能”
“不信你去问游大夫”谢萝慢条斯理地回答
烧鸡脸也白了但她沒跳也沒嚷她知道自己传上过梅毒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花了不少钱总算治得浑身光滑+号居然有三个竟沒除根
吵嚷声招來了小郎:“吵什么吵什么软磨硬泡回去扣你们的伙食定量”
白勒克和烧鸡回到自己的葡萄垅白勒克后悔极了气呼呼地说:“臭右派把她当个人倒假模假式训我一通”
“汇报你是不会的”烧鸡对谢萝的最后一句话挺担心“不知验血结果是不是真的”
两个都沉默了心里好像揣着个小兔子在蹦跶都知道这个女右派不说瞎话白勒克暗想:自己一向十分小心从姐姐那儿偷來不少避孕套怎么会传上脏病呢她挨个儿回忆交往的“朋友”琢磨到第三十四个的时候轻轻叫了一声:“是他”那个满脸胡子的水手长喷着酒气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把她藏在轮船底舱带出国去她屏住呼吸忍着他腋下冲鼻子的狐臭陪他过了一夜沒要他一分钱但是这个家伙成了断线风筝一去不回头再也沒有露面一个多星期后她的大腿里侧就出现粉红的疹块可是不疼不痒也不溃烂能是梅毒吗她怀着几分侥幸的心理寻思:劳改农场医院的水平不高连护士都能当大夫夜壶当茶壶用肯定化验错了
谢萝捡起树枝又开始“揍”葡萄架掰副梢她一边干活一边想:都说右派是“敌我矛盾”脑袋出了毛病要好好修理**小偷是“内部矛盾”比我们强今天算听到姓白的真心话敢情卖淫还有理收容、判刑、劳教、扣粮食定量就能治好她们的脑袋吗熬够了年头放出去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谁都知道**是传送性病的瘟神是断子绝孙的行业可是居然有人心甘情愿当**民间传说中有一种把自己卖给魔鬼的人短期内魔鬼满足他们的一切欲望然后把他们沉沦到地狱的最底层谢萝忽然觉得白勒克就是这种人
一阵风过葡萄枝叶萧萧作响三十年代一个老掉牙的电影《神女》中那位操皮肉生涯的女主角哀怨的歌声一句句在谢萝耳边响起:
“明朝呀明朝
我的骨髓枯了
我的皮肉腐了
那时候
成为无用的煤渣
被抛弃在寂寞的荒郊……”全本书-免费全本小说阅读网wWw.QuanBen.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