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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晚秋,迟迟未能入睡的不止庞岳等人。
昆明平东王府,深处的一间屋舍灯光依旧,孙可望负手窗前,目光犹如夜空中茫茫星汉一般深邃、辽远,任由一桩桩往事在自己的脑海中浮现,或一闪而过,或停驻良久、宛如昨日。
他本名孙可旺,早年投身西营,被八大王张献忠收为义子,改为张姓。义兄弟共四个,他为最长,以下还有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三位义弟。兄弟四人跟在义父张献忠麾下常年征战,经历过的惨烈拼杀、见过的尸山血海不计其数。而在这一系列血腥残忍的杀伐、淘汰中,他和三位义弟也很快成长起来,成为了张献忠的左膀右臂,可以独当一面的将才。
那些年的经历是孙可望永远都不能忘却的,西营和各路官军你来我往、互有胜负。有时候是西营击败了官军、斩将夺旗,有时候是官军像撵兔子一样追着西营一路狂奔,路上死尸相枕、流血漂橹。总之,杀戮是永远的主题,任何人过这种日子过久了,哪怕睡觉都是睁着一只眼睛。
张献忠曾率西营接受过明廷的招降,但很快又重新起事。也有几次,西营被官军追剿得陷入绝境,人马折损大半。不过由于朝廷腐败、四处民不聊生的缘故,张献忠每次脱离险境后振臂一呼,又能迅速将队伍补充满员。
双方打打停停、你追我赶、四处拉锯,西营屡遭重创、最初起事的老弟兄十不存一,却又曾掘了大明皇帝的祖坟,捕杀了众多的各地皇亲宗室,包括追剿西营最积极的大学士杨嗣昌在死后也没能逃脱报复。细细算来,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崇祯十六年,张献忠于襄阳正式建号称王,建立大西政权,随后挥军入川、屡败官军,逐渐控制四川大部,并于崇祯十七年十一一月在成都称帝、建国号大西、改元大顺。其时,崇祯帝早已自缢煤山,明廷的中央统治土崩瓦解,散落各地的明军和地方政府失去了主心骨,对西军的威胁降到了最低。
那段时期,孙可望总算松了一口气,四处征战、颠沛流离多年终于站稳了脚跟。他甚至已经想到了之后大西东进中原、与李自成等群雄争夺天下的宏伟蓝图。
可惜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清军攻占了陕西,李自成彻底失去了最后的根据地,北地诸省很快归入满清之下。
去年年初,清廷委派肃亲王豪格为靖远大将军,与吴三桂等统率军征讨四川,由北而南向大西军扑来。与此同时,明大学士王应熊、川陕总督樊一蘅亦督率川东、黔西明军由东而西进攻,连克叙州、重庆等地,进逼成都。陷入两面夹击的张献忠迫不得已,击退了明军的一次大规模攻势之后,放弃成都率军北上全力对付南下的清军,最终却于十一月在西充前线被清军暗箭射中身亡。
义父张献忠死后,孙可望接过了大西军的领导之责,收拢败军转入贵州,随后又与义弟李定国等人诛杀了制肘大军行动的宰相汪兆龄一系,尽收大权,并均改回原姓,实行了四将军执事体制,而身为长兄又读书识字的孙可望自然处在了首位。
掌握了大权的孙可望一面享受着权力带来的快感,一面殚尽竭虑地寻求出路,革新体制、鼓舞军心士气,修养元气的同时等待着转机的出现。今年年初,孙可望摸清了云南的虚实,与三位义弟商量过后,决定借沙定洲叛乱、明军自顾不暇之机率军进入云南。
今年三月,大西军打着为沐氏复仇的旗号正式进入云南,一路势如破竹,痛击沙定洲叛军如屠猪羊,四月占领昆明,同时兵分多路,一边继续追剿沙定洲叛军,一边攻打不肯投降的明军。时日不长,便有捷报频传。
沙定洲夺位不正,其部兵马自然人心尽失,一路败北毫无还手之力,比落水之狗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大明方面,则由于沐家世代镇守云南、威望非同寻常,各地军民士绅皆服从之,大西军若仅用武力恐难以彻底解决问题。
八月,考虑到当前形势,为收取境内各地的大明士绅官兵之心、尽快稳定局面。孙可望决定与金沧兵备道杨畏之等明政府官员谈判后达成协议,取消大西国号,改用干支纪年,换得杨畏之等人归附。九月,又让四弟刘文秀率军进抵永昌府,以“共扶明后,恢复江山”为条件与沐天波达成协议,争取到沐天波归降。
到上月底,除了阿迷州、蒙自一带仍在沙定洲手中,云南全省几乎都纳入了大西军的实际控制之下。领导体制依旧为四将军共同执事,孙可望称平东王、李定国称安西王、艾能奇称定北王、刘文秀称抚南王。
虽然在名义上四兄弟地位大致相当,但由于孙可望最为年长、学问最多,率军成功收取云南也使得其个人威望水涨船高、达到了一个顶峰,因此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公认的盟主,主持起了全滇的军政重务。
执掌大权的孙可望也逐渐表现出自己的治军理政才能。政务上改革大明旧制、惩治贪污腐败;经济上改变张献忠时期的过激政策,收取原大明各卫所军田以及部分民田,设立营庄、实行军屯制,放弃对地主士绅的无条件抄掠,改为减少田租数额,减轻农民负担。保护民间各类自由贸易,发行铜钱,加强对盐业的控制等等;军事上整肃军纪、加强军队训练、改善军需供应;同时注重与地主士绅与各地归降土司的团结,保护宗教设施,整顿地方治安。
条新政推行下去,虽然由于时日尚短、成效还不明显,却也是好评如潮。孙可望相信,只要假以时日,整个云南必将呈现崭新之局面。
坐拥一省之地,执掌十万精兵,一声令下千万人为之赴死,此时的孙可望不可谓不意气风发,之前长期压抑胸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拨开乌云见晴日,酣畅淋漓。
但他也并非忘记居安思危一说,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云南乃至天下的局势变化。
外界的局势自不必说,风云变幻,难以预测。如今,满清占据整个长江以北、包括长江以南的浙江、福建等地,大有席卷天下之势。而今年年初,已经退至湖广南部的南明隆武朝廷也却击退了清军的一次大规模南征,随后又克复两广,隐约有复兴之态。接下来,这天下大势又会如何发展,云南又会受到何种影响?谁也说不好。
并且,仅云南一地,实际局势也并非表面上一样风平浪静。孙可望心中很清楚,原大明官绅虽表面上归附,暗地里却依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联系衡州的隆武朝廷,各地土司虽俯首恭顺、暗地里又岂会没有另外的盘算?哪怕是自己的三位义弟,也都各有部属和势力,虽然眼下听从自己这个大哥的,可以后的事谁又能保证?
各方面的情况林林总总,盘桓心头,孙可望不敢有丝毫懈怠,也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破局之法。
“大王?”侍卫队长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嗯?”孙可望从沉思中回到了现实。
“二殿下已经来了。”
“哦,二弟来了,请他进来吧。”
“遵命。”
不多时,侍卫队长颇为恭敬地将一位身着便服的青年领了进来。
只见进来的这名青年男子年约二十七八,身长八尺有余、眉目修阔、脸型棱角分明,虽是仅着便服且面相温和,犹如书生模样,却自有一股隐约的威势。
这位便是孙可望的义弟、安西王李定国,其人能征善战,且性情仁厚、待人谦恭有礼,素有小柴王、小尉迟之称。
几个月前,李定国曾率军在临安府歼灭沙定洲叛军主力,逼近沙定洲老巢阿迷州。正待乘胜追击、毕其功于一役之时,无奈原大明昆阳知州冷阳春和晋宁举人段伯美起兵攻击大西军后方。李定国只得撤军回师,先行平定了冷、段二人的起事,近来一直在昆明协助孙可望处理军政事务,同时也在准备着对沙定洲残军的再次征讨。
“大哥。”
“二弟不必如此多礼,坐吧。为兄深夜派人前去,一定是打扰二弟休息了吧?”孙可望笑吟吟地道,脸上尽是兄长式的淳朴、关切。
而实际上,孙可望与李定国的关系一直不是太好,远没有达到亲密无间的地步。张献忠还在的时候就不用说了,妒贤嫉能的孙可望没少在义父面前给自己的这位义弟上眼药、敲边鼓,各种阴损的招数不知道使过多少。
张献忠死后,孙可望接过了大西军的主要领导权,或许是因为地位的提升,他善妒的特点以及相应做法不再像之前表现得那么露骨、急切,明面里也逐渐有了身为长兄的心胸和气度。再兼之外部有共同的敌人存在,他也确实需要李定国这样的得力人才支持,因此两人的关系改善了不少。
可改善归改善,孙可望对义弟李定国的提防乃至暗中排挤、打压一直没有断过。李定国并非愚钝之人,自然也看得出,只是他万事都以大局为重,只要自己的这位好大哥做得不是太过分,他也就当不知道。
如此一来,至少在不知内情的外人面前,二人的关系是情同手足、亲密无间的。
“大哥有事随时都可以吩咐,兄弟之间又何需如此见外?”李定国笑道,“其实,近来军中事务繁多,小弟今晚本也未曾入睡,谈不上打扰一说。”
“哦,这就好!”孙可望笑着点点头,“若无要紧大事,为兄也是不愿打扰二弟的。只是此事实在关系重大,不得不尽快找个人商量。”
“何事?还请大哥明言。”
“大明皇帝的使者已经抵达昆明,此刻正在驿馆下榻。” 九州河山皆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