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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万侥幸突围成功的清军,本以为即将脱离险境,却不料又得知了荆州已落入明军之手的消息。无论官卒,在疲惫之余都是格外震惊,也就是靠着尚可喜的威信和满清朝廷的淫威才勉强维持着秩序。而在后面紧追不舍的明军追兵也让他们无暇产生其它心思,只得在尚可喜的命令下继续往北撤,往更安全的地方撤。
不料,一万人马还未完全绕到城池北面,东门营寨前便喊杀声顿起。一看,竟是营寨内的兵马对在营寨外列阵的那些“荆州绿营”兵马发动了进攻,双方在寨门附近杀得难解难分。紧接着,同样的场景又发生在北门营寨前。
得知这一情况,尚可喜明白,自己又上当了。东门和北门营寨前的那些“荆州绿营”显然是明军假扮的,至于班志富拒降被杀,更是无稽之谈。而城内的守军应当也是发现了这些李鬼的企图,这才出营攻击。
这一刻,尚可喜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
可最佳的入城时机也已错过,看着水泄不通的东、北寨门,听着后方已清晰可闻的震天马蹄声,尚可喜也只能长叹一声,将错就错,率部继续北撤。
主力一走,荆州绿营自然也就无心再战,很快退入了营内继续死守。
班志富在城头看见尚可喜率主力北上,顿时大急,想派人出去联络,可哪里还出得去?气急败坏之下不禁大骂郑四维。
很快,追击的明军赶了上来。浩浩荡荡,不见其尾。看旗号,除去陷阵营与虎贲营之外,湖广镇的各大主力营几乎都在。见此情景,班志富脸色惨白,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这一回怕是真的要完了。
之前假扮成荆州绿营的明军是忠贞营的人马,由大将田虎统率。见主力赶到,田虎不禁松了口气,若是刚才清军主力铁了心要进城,不说进不进得了,至少他所率的不到两千人马绝对是凶多吉少。好在终于还是完成了任务,田虎带着一丝轻松赶过去回合,很快见到了庞岳。
“田将军,辛苦了!这回你可是立下了大功啊!”庞岳笑道。
田虎摘下清军式样的尖顶盔,赶紧说“哪里哪里,庞帅过奖了!比起庞帅,比起高侯爷,咱做的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对了,不知高侯爷他们现在如何了?是否已歼灭了沈志祥、张勇两股鞑子?”
“西边的喊杀声还未结束,不过高将军久经战阵,又是预先设伏,定然不会让鞑子讨了便宜去。”庞岳道,“就算沈志祥、张勇侥幸逃脱,这边还有一道鬼门关在等着他们。”
田虎连声赞道:“咱老田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是这一回在庞帅手下打得最痛快,最他娘的解气!庞帅用兵,还真是没的说!”
庞岳不禁大笑:“田将军刚才可打过了瘾?还能否再战?”
“当然没过瘾,当然能战!”
“那好,眼下我军还谈不上完全获胜,其它的我也不多说了,就按照原来的计划,田将军组织好本部人马,留在此地严密监视成内敌军动向,若他们胆敢出城,田将军大可再杀个痛快!”
“好,好!这事挺他娘的对咱的胃口!”说到这儿,田虎似乎也意识到了用词上的不当,赶紧换了一种文绉绉的语气,“谨遵庞帅号令!”
这下,不仅是庞岳,连周围各将也一同大笑了起来。
随后,按照既定的方案,田虎率本部两千人马监视城中残余敌军,陈友龙率本部兵马与泰山、华山二营一同北上继续追击尚可喜,并由泰山营营官刘仁骏统一指挥。而庞岳则率其余各营继续设伏,等着再给张勇、沈志祥致命一击。
泰山、华山二营虽均为辅兵营,泰山营还被抽调走了一千火铳手,但表现出来的战力也令人不敢小视。之前,就是这两营挡住了西撤的清军,令其许久不得前进一步。此番北上,名为追击,其实也只是起一个监视警戒的作用,主要还是为了防止尚可喜杀回马枪,因此两营兵力再加上陈友龙所率的一千余骑兵,也差不多够用了。
一切准备妥当,只等东南边的伏击战决出分晓。
在东南边设伏的是忠贞营的主力以及烈火营的近半炮兵、火铳手,由高一功统率。尚不知具体战况,但庞岳也不难从尚未停歇的喊杀声中判断出战事的惨烈。或许正如高一功之前所说,这一战是忠贞营的复仇之战、翻身之战,为了重新挺起昔日的铁腰杆,忠贞营全体将士不敢不拼死一战。
天完全放亮时,东南边持续已久的喊杀声终于起了变化。庞岳听出,这应当是沈志祥和张勇突围出来了,当即下令各营做好接敌准备。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军自东南方疾驰而来。伏击圈外围的明军看清是自己人,随即领他们去见了庞岳。
“大帅!”带队的是飞虎营甲队乙司把总王樟堂,穿着一身和庞岳类似的铠甲。与之同来的还有之前被张勇、沈志祥追得慌不择路的“石有亮”、“卢启武”等人,相近的体貌加上相似的铠甲,端的是维妙维肖。
“展龙扮我扮得很像啊,把鞑子都给蒙了过去!我在此先给你们记下一功!”庞岳笑着说完,突然又看到了王樟堂肩上裹伤的纱布,“伤得重不重?东南边战事如何了?”
“一点小伤,不敢劳烦大帅挂念。”王樟堂道,“战事还算顺利,那陕甘绿营总兵叫什么张勇的,追得过急,一头扎进了伏击圈,我军的一轮炮弹刚好落在他的帅旗附近,估计这王八蛋已见了阎王了。那伪续顺公沈志祥还算机灵,一见情况不对,赶紧后撤,却也没能完全退出伏击圈,被我军打得只有招架之功。高将军让我先行赶回,是为了告诉大帅,他已决定按原计划故意放开一道口子,请大帅这边做好接敌准备。”
“刚才我已经听到了,”听说张勇生死未卜,陕甘绿营群龙无首,庞岳心中实在高兴,“展龙先下去歇着吧!”
王樟堂却摇了摇头:“大帅说的哪里话,我还没杀过瘾呢,这一箭之仇不报可不行。还请大帅允许我归队继续作战!”
庞岳知道他的秉性,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应允了他。
当阳光开始普照大地时,东南边终于腾起了一股烟尘,越聚越大,刮过大地引起阵阵剧烈的颤抖。渐渐地,一面旗帜从漫天的灰尘中显露了出来,紧接着又是第二面、第三面……如云似海。
纵马疾驰的沈志祥显得狼狈不堪,先前那股所向披靡的威势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眼中无尽的慌乱与疲惫。本来,他还踌躇满志地想着要生擒庞岳,却怎么也没料到会一头扎进明军的伏击圈。张勇中炮之后没多久便咽了气,他也强不到哪儿去,虽然经过一番血战之后冲出了伏击圈,麾下兵马却是损失惨重。两部加在一起,只剩下了不到五千心惊胆战的残军。并且,携大胜之威的高一功正率部紧紧追来。
此时的沈志祥也没有了太多的奢望,只盼着能尽快脱险。眼看着荆州城已经依稀在望,沈志祥正准备让士卒放慢速度以防明军偷袭,北面突然一阵巨响,紧接着一连串炮弹狠狠地扫入了清军侧翼队列中。
“贼军!”“贼军又来了!”仅两轮炮击之后,本就是惊弓之鸟的清军阵脚大乱。
惊天的呐喊声中,明军伏兵一齐杀出,彻底断绝了清军前进之路。而在背后,一路追击而来的忠贞营的马蹄声也已依稀可闻。才出重围便又入瓮中,沈志祥脸上阵阵绝望。
在此设伏的钢锋营、破军营都编有一个千总队的火铳兵,使用的都是湖广制造总局造的新式燧发枪和火绳枪,火力不容小觑,早在数十步之外便打得清军人仰马翻,连近身肉搏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过了一阵,铳、炮皆停,北面的一块高地上,庞岳在一干盾牌手的护卫下来到了此地,冲着沈志祥帅旗所在方向喊道:“沈将军,尚可喜已经北窜,荆州也已落入我军之手。而今将军又身陷我军重围,若再顽抗,意义何在?将军本为大明辽东边将,当年投降鞑虏虽为恶行,却也并非不可饶恕,只要将军肯迷途知返,庞某一定不计前嫌,欢迎将军回归。若是将军执迷不悟,兵败身死,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毛帅与令叔沈帅?其中利害,还望将军三思!”
毛帅和沈帅即大明原东江镇总兵毛文龙与副总兵沈世奎。当年,袁崇焕杀了毛文龙之后,沈世奎接任东江总兵,继续抗击后金。后来,沈世奎战死沙场,他的侄子,也就是沈志祥收拢溃兵退守石城岛、并向监军索要沈世奎印绶,不料却遭到了拒绝,于是便拥兵自立、自称东江总兵。再后来,面对明廷的围剿,走投无路的沈志祥投靠了皇太极,受封续顺公。
庞岳说完,自有若干嗓音洪亮的军士齐声将之传出。
良久,才有一个声音传了回来:“庞将军的好意,沈某心领了,在此也有一席话送给将军。所谓风水轮流转,沈某今日身陷绝境,不敢怨天尤人。可将军即便侥幸胜了一场,所守护的也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岂能长久?伪明主昏臣庸,朝政糜烂,若是不亡,天理不存!只可惜了庞将军满腹韬略,却要为之殉葬!而今沈某人头在此,将军只管来取,至于如何面对毛帅与家叔,沈某自有定夺,不劳将军费心!”
庞岳听了,轻轻叹了口气:“进攻!”
炮声再度响起,此时,高一功也已率忠贞营数千人马抵达,与湖广镇一道,对已掉入包围圈的数千清军进行前后夹击。
彻底突围无望的沈志祥反倒抛却了恐惧,犹如濒死的野兽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凶悍,亲率本部人马对着湖广镇发动了决死冲锋。后阵被忠贞营冲乱,他不管了。侧翼被烈火营的红夷炮轰得东倒西歪,他也顾不上了,只知道向前猛攻。
“杀贼报国!”沈志祥无数次发出如是大喊,直喊的声嘶力竭、咽喉充血。双眼也变得通红,又好似一个疯狂的赌徒压上了自己最后的赌注。
“杀贼报国!”受到沈志祥的感染,一些清军也鼓起了残余的血勇,朝着明军阵线发起了鱼死网破般的突击。
可这也终究是一场结果早已注定的交战。一方携大胜之威,士气高昂,另一方刚遭大败,军心散乱;一方准备充足、以逸待劳,另一方立足未稳,编制不整;一方在兵力、装备上展优,另一方则处于劣势。除非老天显灵,才有可能发生逆转。
老天爷终究还是没有站在清军一方。明军的阵线上不断腾起一道道整齐的白烟,噼噼啪啪如炒豆般的铳响不断收割着清军的性命。士卒倒地前的惨叫,战马濒死时的哀鸣,不断冲击着清军已摇摇欲坠的军心。明军盾墙前,人马死尸横陈交错,堆叠成垛,盾墙后伸出的密密麻麻的枪尖上,血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淅淅沥沥地汇成一条条小溪。
不久,沈志祥便为自己的疯狂付出了代价,一颗流弹正好打中了他的脖子。戈什哈们还来不及上前护卫,大名鼎鼎的续顺公已淹没在了茫茫人海中。
“攻!攻!攻!”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湖广镇士卒踏着鼓点喊着整齐的口号,以长枪、盾牌手开道,如墙平推,不断压缩着残余清军的活动空间……
随着最后一面清军旗帜跌落在尘埃中,湖广镇各营与忠贞营终于会师,全体将士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镇天欢呼。
红底虎符大旗下,一身布袍的陈英骑在马上,捻须的手停在半空,眼睛微眯。良久,才恢复了动作,嘴角略微上扬,畅快地舒了一口气。
“大帅,经初步统计,歼敌二千一百余,俘虏二千八百有余。沈志祥及其麾下左翼梅勒章京(副将)许天宠被击毙,右翼梅勒章京金光裕以下甲喇章京、牛录章京等十余人被俘。此外,我军还俘虏了陕甘绿营游击以下将佐十数人,陕甘绿营总兵张勇的尸首也被找到。”各级督导司的效率挺高,很快便将战果统计汇总,并由总督导官史万春报了上来。
“好啊,陕甘绿营完蛋了,世上也不会再有所谓的续顺公,算是去了我军的两块心病。”能够全歼沈志祥部及陕甘绿营,庞岳感到多日来的压抑和担忧在这一刻去了大半,“不过战事仍旧没有完结,眼下还得尽快去解决荆州城内的残余敌军,再就是尚可喜。高将军,你说呢?”
打了一场大胜仗的高一功心情显然也很不错:“庞帅言之有理,机不可失,事不宜迟。”
于是,简单的打扫了一下战场后,庞岳与高一功便率军押送着俘虏重新返回了荆州城下。
城门、寨门依然紧闭,据负责监视的田虎称,城内剩余的清军一直没有出来,并且班志富与郑四维似乎还闹了一些矛盾。
既然没出来就好,庞岳一边让田虎即刻率本部北上去支援陈友龙和刘仁骏,一边按计划行事。
首先是俘虏游行,由明军将士分批押送着被反绑双手的俘虏绕着城墙游行。并且被缴获的清军营旗、将旗也被拿了过来,由负责押送的明军士卒倒拖着,每走过一批俘虏,便由这批俘虏中指定的几人向城头、向营寨内大声报出自己所在的营头以及主将姓名、现状。
接着便是战利品展示,除了缴获的清军旗帜以外,沈志祥、张勇等知名清将的人头、兵器、盔甲和坐骑也被一一向城头展出。
最后是喊话,向城中阐明投降能得到的优待,以及顽抗会遭遇的下场。
三步都做完之后,庞岳也不心急,就在城外静静地等着。
过了正午,城外的营寨内终于飘出了一面白旗。出营的使者向庞岳转达了郑四维的要求,一是希望庞岳能履行承诺,践行优待之策。二是希望能够只向庞岳投降,因为郑四维原本是驻防湖北的大顺军将领,在统帅白旺死后投降了清军,算是闯营的叛徒。要是他投降地时候高一功也在场,那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
庞岳全答应了下来。没多久,郑四维便率领着东门、北门营寨内的人马全部出了营,主动解除了武装,向明军投降。郑四维本人更是夸张,大冷天脱光了上身,背着一捆干柴来到庞岳面前,跪下连声告罪。
庞岳宽容地大笑,亲自上前扶起郑四维,撤去他身上的干柴,并将自己的大氅解下给他披上。随后又是好言劝慰、勉励了一番,表示他麾下兵马不解散、不打乱,仍由他统率。郑四维当场涕泪直流,称自己今后一定尽心尽力效忠大明、效忠庞岳,以求将功赎罪。
郑四维一降,接下来的事便好办了,城中只剩下班志富所率的一千正规清军和两千滥竽充数的民壮,用来守城还不够塞牙缝的。
下午,庞岳下令攻城。也不用什么计谋捷径,湖广镇从东门强攻,忠贞营从北面强攻。不到一个时辰,东门率先告破,湖广镇主力随即潮水般涌入。已无力再打巷战的清军土崩瓦解,班志富在城头自杀身亡。至于荆州水师总兵牛得禄,早在开战之前便已率部从水路逃之夭夭。 九州河山皆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