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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何腾蛟在长沙城里激烈拍案的时候,孔有德、耿仲明以及沈永忠等人正站在一处小丘上眺望着远处的岳州城,在他们身后的旷野中,营帐连绵、旌旗招展,一眼望不到尽头。
“和斥候回报的差不多。城防很严密,南下通往长沙的官道方向却并没有扎营的迹象,似乎并无意阻拦。”孔有德手持着千里镜,一边观察一边说道。
由孔有德挂帅的这一路清军,从武昌南下已经有些日子了,到目前为止进展还是比较顺利的。一路南来几乎没有受到抵抗,直到前两天,随同出征的武昌水师才在城陵矶与那支挂着湖广镇旗号的明军水师打了一仗,把他们彻底赶回了洞庭湖,从而保证了自武昌以南的补给线的畅通。而眼前岳州的明军似乎也并没有坚定阻拦的意思,南下的道路可谓一片光明。
“他们倒是挺有自知之明,这样一来我们倒也省了不少事。只不过,庞贼的忠君善战之名怕是要因此而蒙尘了。放我军南下直趋伪明皇帝的行在,怎么看都不是忠臣良将所为。”耿仲明的话里带着些戏谑。
“这个事只怕是省不得。”沈永忠却是一脸的严肃,“就算南下之路畅通,有这么一支伪明贼军钉在这儿,我军的粮草补给随时都会受到威胁,又如何能安心南下?”
沈永忠是前任续顺公沈志祥的侄子。去年的荆州战役,沈志祥被湖广镇击杀,而他本人又没有儿子,于是续顺公的爵位便落到了沈永忠头上。因为沈志祥毕竟是自老奴起兵以来、满清阵亡的第一个公爵,所以多尔衮在事后表现得也算大方,不仅让沈永忠承袭了续顺公爵位、担任了湖广提督,还把之前已经分散出去的一些沈志祥旧部召了回来,作为沈永忠筹建提督标营的班底。
执掌了兵权之后的沈永忠虽然嘴上不说,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心里一直憋着口气要为叔父报仇。而如今驻守岳州的明军正是杀死沈志祥的元凶——湖广镇的兵马,沈永忠显然是不想放过这个报仇的大好机会。
打还是不打,终究还是要由孔有德来最后拍板。想了片刻,孔有德决定还是先派人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谈判条件去城中走一趟。反正大军刚刚抵达岳州,即便要攻城也不可能立即就展开。
孔有德当然没指望这事儿会有多大的成功可能性,甚至连使者的脑袋能否保住都几乎没抱希望。但到时候通过城中守将的反应却能看出其大致的脾气心性,甚至可以推断出其奉命留守岳州的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了解了这些,下一步也就更有底。
被委派为使者的是军中的一位李姓书办,最近犯了错还没来得及接受惩罚,被安排去干这近乎送死的活是再合适不过了。
李书办得知自己的这个任务之后,几乎万念俱灰,如行尸走肉般地被一队骑兵送到了东城门外。让他重新看到了点希望的是,城上的明军在得知他的来意之后,并没有立刻放箭结果了他,反而是早就有了准备似的,把他接进了城。
莫非这城中的伪明守将真的......那一刻,李书办浮想联翩。
之后,他被蒙上了眼睛,七拐八拐地被带到了一个地方才又被摘下了眼罩。睁开眼睛一看,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普通的民房中。房屋很简陋,窗户紧闭着,看不到外面的风景,正前方一桌一椅,一个黢黑矮壮、身穿便服的汉子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一叠公文。
带他进来的人已经关上门出去了,李书办只好壮着胆子自己发问:“敢问这位大人,这里是......”
“阎王殿!”矮壮汉子没等李书办问完便高声打断。
李书办被这炸雷般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哆嗦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老子人称五阎王,老子的地盘不是阎王殿又是什么?”矮壮汉子补充道。
“小人......小人见过陈大人!”李书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虽然胆小,但也是见多识广的,知道要保住命就不能想着顾及面子。如果到了这份上还想着摆来使的架子,那就等于伸出脖子叫人来砍。况且此时屋里并没有第三个人,也没有多少顾面子的必要。
“哈哈哈......”矮壮汉子、“五阎王”陈友龙大笑起来,“你可真给孔有德长脸!行了,既然到了老子这儿,就得听老子的,老子让你跪的时候你再跪!现在先站起来好好说话!”
“谢......谢陈大人!”李书办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孔有德派你来,是来劝老子迷途知返、献城归顺的吧?反正老子今天闲着也是闲着,听听这类屁话也就当做是解闷了。说说,都给老子开了什么条件?在鞑子那边给老子安排了什么官职?”
李书办脸一白,赶紧摆手:“陈大人......陈大人误会了。恭顺王早就听说过陈大人的威名,对陈大人这等勇将向来是敬佩的。也深知英雄之志不可强夺,不会勉强陈大人改旗易帜。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些事情希望陈大人能好好考虑。即便双方各为其主,也未必就要处处针锋相对、碰个头破血流不可,在某些地方多些机变,对各自也是有利无害。”
“哦?怎么个机变法?”陈友龙斜靠在椅子上,脸上未见半分恼怒,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但毕竟是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战将,即便不动怒,那股强烈的杀气都是扑面而来。
李书办甚至连眼睛都不敢抬,垂着目光、打着哆嗦把孔有德交代的话详细地阐述了一遍,从利害关系的剖析到双方条件的交换,可谓面面俱到。
不得不说,孔有德对此还是下了点工夫的。对当前湖广境内明朝各方势力的纠葛,湖广镇和总督衙门以及其余各军镇的恩恩怨怨了解得很到位,一番解读、点评、建议下来,听上去倒也是有理有据,随后给出的谈判条件似乎也带着不少诚恳。
“说完了?”
“说......说完了。”
屋子里再度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响。这会儿李书办就是不抬眼睛,也感受到了一股杀气在慢慢地包围过来。他几乎快要窒息,脑子也近乎停滞了。
良久,陈友龙终于开口,却不是对谈判条件的回复:“这次孔有德带了多少兵马前来?领兵的都有那些人?骑兵、步军、水师多少?军中都有哪些厉害的火器?”
这个......李书办还真不太清楚,就算一清二楚也不敢乱说:“小人只是个书办,实在不知。”
“是吗?去年在荆州,老子问了一个人类似的问题,他也说实在不知。呵呵,真拿他没办法。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子却因此从他身上得到了一件不错的宝贝。就是这枚扳指,你看看如何?”陈友龙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掌。
“甚好,甚好,质地优良,做工精细,大人好眼光。”李书办心惊胆战地随口敷衍。
“哈哈,你的眼光更不错!从他的腿骨上现取下来的,没有什么质地能比这个更优良了!”
“腿......啊!大人饶命!饶命!小人确实不知道,确实不知道啊!小人只是个传信的,传信的啊!”李书办如梦方醒,惊叫一声重新跪倒在地,嚎得涕泪齐下。裤裆处也隐隐约约有了潮湿的痕迹。
“哈哈哈......”陈友龙大笑道,“好了,老子也不跟你废话了。孔有德让你带的话,老子都听见了。老子高兴也好,生气也罢,都犯不上杀你一个跑腿的。不过你可有点不够意思,老子耐着性子听你说了这么半天,只问了几个问题你就又是磕头又是尿裤子的,这是干什么?唉,算逑了!不说就不说吧。你不说,老子也知道,这里随便写了点,你带回去给孔有德瞧瞧,看看老子说得对不对。”
说完,把一个没有封口的信封扔到了李书办面前。
“多谢大人不杀之恩!”自认为死里逃生的李书办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甚至不敢再问陈友龙对谈判条件的答复,就等着陈友龙早点发句话,让他离开这个叫人心惊胆战的阎王殿。
“这回孔有德没有急着攻城,却先让你捎了这么多话来,实在是难得。正好老子也一肚子的话早就想和他说,早就准备好了,你就一并带回去吧。”陈友龙又把另一个火漆封了口的信封丢到李书办面前,朝门外招呼了一声,“来人,让他滚!”
门外有两个人走进来,把李书办重新蒙上眼睛,一左一右架着往外走。
“多谢!多谢陈大人!”后脊梁早已湿透的李书办终于如释重负,激动地说。
............
从阎罗殿奇迹般逃生的李书办回到城外大营,将两封信交给了孔有德,并把当时陈友龙说的每一句话都几乎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孔有德听完后没有说什么,也懒得再看见李书办的丢人模样,直接挥了挥手让他滚蛋。
随后,孔有德先打开没封口的那个信封,抽出里面的纸细细地看完,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一丝凝重。紧接着又拿起那个火漆封了口的信封掂了掂,里面的纸张似乎有好几页。并且听李书办说,这还是陈友龙早就准备好的。难道是?
带着一丝好奇,孔有德拆开了信封。
里面有几页纸都是空白的,只有一页纸上写了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干你娘。 九州河山皆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