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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外呜咽的风声有些悲凉之意,皇帝的声音也只是沉沉的,似乎坠了什么沉重的东西,渐渐地,天色已晚,小印子进来点亮了鎏金烛台上的宫灯,烛火的影子一摇一摇,晃得穆晴岚眼中的神色有些浑浊。皇帝道:“朕今日的无奈,倒是像极了光武帝。”
穆晴岚情知原委,摇头:“可是皇上的功绩必定胜过光武帝,臣妾能服侍在皇上左右,是臣妾莫大的福气。”
皇帝长叹一口气,那声音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你知道朕为什么明知有些事情是你受了委屈,却不能明罚沈妃跟懿妃吗?”
穆晴岚正欲脱口而出“知道”,但眼下的情景却让她只愿意安安静静地听着皇帝讲,便只道:“君王有君王的决断,无论皇上如何处置,臣妾相信皇上待臣妾的心是好的。”
皇帝摇摇头,声线飘飘渺渺:“可是,你知道朕为什么那么放心,将六宫之权皆交给懿妃吗?”
闻言,穆晴岚斜靠在皇帝怀里,静静道:“懿妃娘娘德行出众,只是有些事情可能与臣妾有所误会,但臣妾是很敬娘娘的。”
皇帝怆然笑了,眼中尽是无奈与朦胧:“倒不全是因为这个,朕何尝不担心她的孩子将来会被孙钊推上皇位,因此,朕不得不防着她。”
穆晴岚隐隐约约感到皇帝心中又无限伤感,可是这些事情自上次去颐和园之后,自己便知道了几分,但眼下见皇帝要亲口说出这些话,心中仍不免酸楚,也赶到了做一个君王的不易:“皇上,您告诉臣妾的太多了。”
皇帝仍继续道:“从她一进宫开始,朕便在她的安神香中掺入了芜花花粉,朕不得已,后来太医说安神香点然后恐怕会造成药效的扩散,因此朕便将其换成了药丸,只告诉懿妃那是安胎药,你知不知道,朕心中有多么不舍得,可是朕不能不这么做,从朕和皇额娘决心争这个皇位开始,朕便觉得自己变得自私凉薄了。”
这样的真相,穆晴岚早以揣测过,但自己若只是知道个大概也就罢了,真正面对真相,真正听皇帝亲口告诉自己,却仍是心头恐惧,尽管懿妃百般加害于自己,但自己仍觉得懿妃亦是有些不堪,便伤感不已:“此事必然隐秘,皇上为何要告诉臣妾。”
皇帝拉住穆晴岚的左手不肯放:“朕是人君,亦是人父,但却不是个仁父,沈妃,她,她的孩子也是朕的错。”
穆晴岚心中不忍,像是有利爪在狠狠挠着,一阵一阵传来疼痛,穆晴岚只用力抓着皇帝的衣襟,目中酸楚道:“沈妃娘娘的孩子?”
沈妃的孩子,宫里从来都是称因受丽贵人一事的恐吓,导致沈妃动了胎气,产下的胎儿很快便身亡。皇帝骤然提起此事,让穆晴岚心中顿生出恐惧,自己所知,不过只是懿妃的事情,从未察觉沈妃有什么不妥。
皇帝落泪道:“朕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沈妃的安胎药里,都加了苦杏仁儿和少量五行草,胎儿产下必定死亡,而且会浑身乌青。”
穆晴岚怔在了当场,但心里却一阵宽慰,到底自己不是出身于武将世家,到底皇帝愿意讲给自己这样多的事情来听。
只是,一个父亲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这是需要多么大的决心,从来只听人说人们为了皇位可以杀掉自己的亲兄弟,可是也听人说“虎毒不食子”,但眼下却是另一副真相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穆晴岚的眼前,叫自己难以相信。
穆晴岚看着皇帝眼中的隐隐泪光,忍住心中的惊恸道:“皇后娘娘也知道,是不是?”
皇帝沉默,颔首默认。
穆晴岚心中接着似被什么东西挑动了一番一样,皇后那慈眉善目的面庞背后,竟也能亲手调制一碗碗毒药,那一双戴着精美护甲和名贵玉镯的手,竟也能调制杀人不见血的毒药,尽管这些是皇帝要求她做的。
不知道沈妃晓得真相后会是什么样子,穆晴岚不忍推测了,忽然,静妃的面庞闪现在穆晴岚的眼前,静妃,她也是出身于武将世家,并且知道现在也没能生下一男半女,焉知不是皇上的意思。
穆晴岚微微坐正,轻轻道:“皇上也有皇上的苦衷,作为君王,皇上的眼光要长远,必定有许多的无奈之事,臣妾说过,君王要有君王的决断。”
皇帝微微苦笑:“你是否觉得朕不是个好父亲?”
穆晴岚能如何回答,能说什么,能反驳什么,到底宫里比不得百姓人家,从前只是听人说起,眼下这番真相就这样坦然呈现在她眼前,皇帝亦是逼不得已,穆晴岚狠一狠心道:“皇上逼不得已,因此不得不杀。”
话一出口,穆晴岚已有些双腿发软,但这样的事,恐怕太后也是知道的,这宫里,或许从来就没有云淡风轻过,不过是浮云遮蔽了双眼,那些血淋淋的真相都躲在这深深的云层之后。
穆晴岚不敢说自己从未干过坏事,但她也不敢回首,无论是为了保全自身,或是为了攀得名利,她已经做了许多进宫之前听来都不像是自己所为的事情。
皇帝目光森森:“终会有一日,朕一定给你一个公道。”
穆晴岚见得皇帝肃然,便诚恳地望着皇帝瞳仁中的自己,像是在看着自己,也像是在看着皇帝:“臣妾也相信,臣妾所受的委屈,只是短暂的。”
果然,宫里的所有人,都是踩着别人的鲜血而活的。
皇帝这样坦诚,却也突兀,但也加深了两人对各自处境的明白,穆晴岚幽幽叹息一声,由得皇帝将自己轻轻放于床榻之上,那一抹明黄像是掺杂了无穷无尽的铁马刀枪,里面的五味陈杂岂是旁人能懂的,这来之不易的明黄,穆晴岚亦是怕了几分。渐渐地,宫灯的光晕黯淡了下去,明月如霜里,皇帝静静地躺在穆晴岚的身边,窗外的一缕如乳似烟的月光,让人沉沉醉去。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随着最后一盏宫灯彻底熄灭,穆晴岚亦是渐渐沉睡过去,梦中,仿佛也是这样一个月夜,自己站在穆府的窗前,望着远处的山头,看那一轮白月花缓缓升空。
一丝虫鸣不近不远地递来,宫里安静如水。
五月里的杜若开得很好,安素丹这一日正于延禧宫庭院里赏玩着新开的杜若。穆品娆身子早已养好,只是皇帝特地令了太医为穆品娆继续调理着,静妃亦是没什么变化,除了做些刺绣,便是前去修好的佛殿诵读经书,真真是一点儿新意也无,自然,比起诵读经书,穆品娆更愿意在延禧宫中配置香料和调制香茶。
安素丹怀着身孕行动不便,穆品娆便兼着伺候她,安素丹倒很是客气:“姐姐身子尊贵,怎能让姐姐来服侍我?”
穆品娆表面上仍是和蔼,不得不应付着道:“哪里,大家都是皇上的嫔妃,互相帮助自然也是应该的。”
有一日皇后前来延禧宫,听闻穆品娆说这些话,亦是大加赞赏,后来,太后也知道了此事,更是叫皇帝万万不可轻视了穆品娆去,于是,这样一来,皇帝竟提出让穆品娆学着协理六宫之事,懿妃到底是有些愤怒了,却也不好发作,皇后倒看起来无所谓的样子,总之,皇帝说什么,皇后便大多在旁边附和着。
穆晴岚听闻穆品娆得到了太后和皇后的赞扬,自然也是安心了许多,只是二殿下的身子不是很好,胃口亦是很差,让穆晴岚总是有些担心。
穆晴岚成日惶恐,奈何孩子自打娘胎里出来便要被送去乳母专门照料,因此也是为了让嫔妃能安心侍奉皇帝。穆晴岚少有见到予晋,心里却一点儿一点儿地被蚕蚀着,眼看一天天过去,乳母传来的消息却是二殿下身子愈来愈差,穆晴岚已经几近欺骗自己从未听过这些言语,但从乳母一次一次来报和邵太医一次比一次差的脸色来看,二殿下的情况并不好。穆晴岚除了表面装作无事以外,夜里便独自流泪,远远从景仁宫那一角的窗户朝东四所遥望,但凡看一次,穆晴岚的心便会被击痛一次,终于,自己的面色亦是愈来愈憔悴。
晶儿梳着妆,面色酸楚道:“小主容色这样憔悴,皇上见着了可怎么好?”
穆晴岚无力地将右手放至肩上,拉着晶儿的右手:“我怕皇上说是你们服侍得不好,晶儿,你一定要将我的妆容好生打扮一番,务必要让我看起来像是安然无恙的样子。”
刚化完妆,穆晴岚便就着蜜饯喝着一碗汤药,燕窝薏米甜汤,绵甜的滋味让她的心胸稍稍得以解开,晶儿亦是须得在穆晴岚的妆容上多下工夫,才能使她看起来面色明艳,无不稳妥。
邵太医来时,已经接近中午。
穆晴岚脸上涂着厚厚的玫瑰胭脂,以此遮蔽自己憔悴的神色。邵太医亦是有所察觉:“小主其实明知道这样自欺欺人没有用处,为何仍要这样做?”
穆晴岚和邵太医对视许久,才将目光缓缓移开:“因为我不能让我的敌人看出来我有半分疲累。”
邵太医默然:“小主指的是,荣贵人?”
穆晴岚将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缕浅笑:“我没说是谁,大人妄加揣测了。倒不说为了别人,即便是为了姐姐,我也无必要使我看起来容光焕发,才不至于让姐姐担心,对了,大人,有一点我一直疑惑不已,为何姐姐迟迟没有身孕?莫不是延禧宫有什么问题。”
邵太医叩首回道:“微臣曾检验过延禧宫里的花花草草和静妃所食用的饮食,并无发现有什么不妥,只是穆贵人也跟微臣提起过她为何没有身孕一事,因此微臣朝延禧宫跑的次数也要多些。”
穆晴岚心中有那么一丝疑云大起,但转而便忙劝自己是白担心了,毕竟穆品娆不愿让自己担忧她的身子,也是合情合理的,因此这些事情便没有告诉自己,这样劝着自己,穆晴岚倒有些理解了穆品娆所为。
说罢,小印子便前来到景仁宫中求见穆晴岚,晶儿进来传了话:“小主,小印子求见。”说罢,眼神示意了邵太医一番。
邵太医见势温和笑道:“小主,皇上也很关心小主,定是叫小主朝养心殿去,那微臣便不耽搁小主了,先告辞。”
穆晴岚朝晶儿抬一抬头,晶儿便偷偷从袖口拿出一锭银子,邵太医迟疑片刻,看了看穆晴岚默许的面庞,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悄然将那一锭银子收下,随后便答应着告辞了。
晶儿替穆晴岚更了衣,便同小晋子将穆晴岚搀扶了出去,轿辇早已停在景仁宫门口,穆晴岚见小印子脸色焦灼,不由得道:“公公今日怎么这样行事慌张,可是皇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小印子边将穆晴岚扶上了轿辇边道:“皇上把奴才给轰了出来,其它太监都不敢进去,求小主好好去劝一下皇上吧,小主若是能去,便是奴才的福气了。”
穆晴岚见势大不对劲,小印子是服侍在皇帝身边的太监,连他都被轰了出来,可见皇帝是有多么愤怒,便道:“公公勿要着急,我虽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但一定会尽力劝着皇上,请公公放心。”
小印子连忙颔首行礼:“那小主就快些进去吧。”
穆晴岚刚走了一步,却回过头来道:“对了,公公,你能否大概告诉我一下,皇上方才可见过什么人吗?”
小印子思索了片刻,“咦”了一声,打了个千儿道:“好似是因为一道奏章,听闻沈忠呈上来一个请封的奏章,好像是和他儿子有关的。”
沈忠的长子亦是在沈忠的麾下从军,自从沈忠晋了将军之后,便一直率兵同沈忠一齐作战,听闻其战术精明,英勇无畏,因此对沈忠的胜利或多或少有了许多帮助,上次西北之乱,即是其带领中原一带的兵力前去支援沈忠,才导致了沈忠的大获全胜。
然而,沈忠本就掌控者西北的各大关隘,而其长子亦是掌控者中原的大部分兵力,若是其长子被晋封,那么无疑是说沈家的兵权更是扩大了一个范围,穆晴岚思索着,感到有些不堪。
忽地,听闻“砰”的一声传来,接着便是瓷瓦悉碎的声音。穆晴岚同小印子对视一眼,大感不好,遂颔首便踏上了养心殿门前的汉白玉阶。
刚走到汉白玉阶前,孟常在便翩然从养心殿出来,穆晴岚心中一梗,心中早已是疑云大起,她竟不知道孟常在亦是在里面。孟常在见到穆晴岚颇有些高傲,但仍是得遵守礼数,行过礼,孟常在便挑着纤纤玉指道:“皇上这会儿不见人。”
穆晴岚顿感疑惑,方才小印子才让自己进去,为何这会儿孟常在从里面出来便告诉自己皇帝眼下不见人,正揣度着,小印子便走上前来,朝着穆晴岚道:“皇上在里边儿等着您,小主快进去吧。”
穆晴岚朝着孟常在温和笑了笑,不语。
孟常在面庞瞬间失色,勉强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极不自然的弧度:“嫔妾先告退。”说完,踏着“砰砰”的声音,快步走去长街远远的尽头,正午已过,太阳已经移至长街的另一头,照得重重宫殿闪着金色的刺眼光芒。
推开飞金嵌银的朱紫殿门,便见到案几上的小薰炉里焚着皇帝常用的龙涎香,袅袅缕缕淡薄如雾的轻烟缓缓散入殿阁深处。皇帝坐在蟠龙雕花大椅上,轻烟自地上拂过,那种怒气便似凝在了眉心,而正殿中央,一些破碎了的瓷片便零零散散地躺在地面上,像是锋利的刀刃一般,闪着从窗户透进去的日光,刺得人两眼酸疼。
穆晴岚远远看了须臾,理了理自己一路走来有些飘乱的衣衫,缓缓屈膝下去:“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并不睁眼,只微微一台右手,连一个示意起身的词也没有,穆晴岚倒也不恼,只缓缓起身,慢步行至皇帝身前,转而走到皇帝的身后,用双手仔细地替皇帝捏着肩。
皇帝长叹一口气:“你来了。”
那日在泉露殿,皇帝在帐帷背后,也是这样说的。
穆晴岚心中泛起一阵暖意,随后喊含了几分关切道:“臣妾给皇上捶捶背吧,皇上劳累了一上午,眼下定是身心俱疲。” 后宫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