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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延禧宫,穆晴岚早已香汗淋漓,由晶儿扶着朝门槛踏去,延禧宫的宫女看见了,忙告知了静妃:“静妃娘娘,岚嫔娘娘求见。”
静妃由得贴身婢女佩儿给自己撑着伞出了正殿。看着静妃远远莲步而来,穆晴岚心中暗暗准备好了之后要说的话。
穆品娆也许是听见了动静,亦从偏殿缓缓步出,看见是穆晴岚,便笑道:“妹妹,这样大热的天儿怎不好好在景仁宫里待着,这样费心费力,热坏了可如何是好?”
穆晴岚便像被簇拥一般,走进了延禧宫正殿,殿中一丝风也没有。日头毒辣辣的,映得澄泥金砖地上白晃晃的,让人眼晕。正殿殿门竹帘轻垂,蕴静生凉,恨不得把漫天满地的暑气皆关闭门外。贵妃榻前的景泰蓝大瓮缸里奉着漫漫一瓮冰块,渐渐融化了,浮水轻轻一碰,便发出“叮零”一声声响。
好似身上的毛孔皆发着蕴蕴朦胧的热意,穆晴岚忙行至了风轮前行了礼,开口道:“嫔妾给静妃娘娘请安。”
静妃坦然笑道:“妹妹有礼了,快坐,快坐,此次妹妹前来本宫宫里,不知是所谓何事?”
穆晴岚从不对静妃隐瞒什么,自然断然说道:“静妃姐姐素来聪慧,妹妹此番顶着日头前来,姐姐应该早就猜到,妹妹我是为了懿妃一事。”
静妃看了看穆品娆,穆品娆亦颔首,深表赞同,旋即,静妃便替穆晴岚斟好茶,娓娓道:“妹妹好像很喜欢看戏。”
穆晴岚轻轻点头,声线柔和至极:“人在戏中,妹妹在看戏的同时,别人也在看妹妹我也未可知啊。”
闻言,静妃会心笑了:“那么妹妹要我帮什么忙,我也好早些准备,今晚便是祭祀大典了,若是不出意外,皇上会来延禧宫中拿本宫所抄的经文。”
穆晴岚颔首,深表感激:“妹妹我也是念在皇上必定会来延禧宫的份上,才特意来求姐姐帮这个忙的。”
静妃轻轻理了理青丝,又给穆品娆和穆晴岚皆斟好了茶,说道:“稍后皇上便会来延禧宫了,本宫自然可以有机会同皇上说一番话。”
殿中静谧如水,仅有几人的寥寥话语声。穆晴岚含了几分微笑,几分恳求:“其实,妹妹我希望静妃姐姐可以说起早晨道士身亡一事,姐姐也知道,皇上如今怀疑起了那道士与懿妃娘娘有染,并因此畏罪自杀,那么姐姐只需要多多提起怜惜那道士,并对刺客一事表示怀疑便可了,只消让皇上对刺客即为道士一事深信不疑便是帮了妹妹我一个大忙了。”
静妃点头应允:“懿妃素来打压着我,我也等着机会出这口恶气,即使妹妹不说,我也会想着法子告诉皇上的。”
穆晴岚脸色惊喜,忙起身,深深屈膝行礼,感激道:“嫔妾多谢娘娘,娘娘帮衬之情,嫔妾无以为报。”
“帮你就是帮我自己,”静妃虚扶了穆晴岚一把说道:“你快起来,妹妹,你的足伤未愈,还是少行礼的好,天色亦不早了,若是皇上来看见妹妹你在这里,反而会坏了事,这里有我跟穆贵人应对着便可了,妹妹你早些回去吧。”
穆晴岚心底折中宽慰,仿佛所有的沉坠皆尽数消散了,她再度行了礼:“嫔妾告退。”
午后漫长,穆晴岚回宫后便悠悠然准备午睡。这样一觉醒来,已接近黄昏了,穆晴岚双目轻瞑,嘴角含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随后,晶儿便服侍着她起身。理了理衣裳,穆晴岚便坐于妆台前执着象牙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逶迤如云的青丝,偶有澹澹日色隔着帘子斜斜漏进来,整个寝殿仿若在迷蒙的幻境里。
梳妆罢,穆晴岚便由得晶儿悠悠然搀扶着自己朝景仁宫庭院里走去,几株海棠映日色,显得动容可人,偶有一两声步伐声传来,穆晴岚知道,这是众人在准备着前去晚上的祭祀大典,畅音阁的戏子,亦是在准备祭祀大典之后的戏剧了。
果然,消息一分一分传来。
懿妃被皇帝除了协理六宫之权,并罚俸两月。
穆晴岚淡淡听着晶儿述着这些琐事,唇角不禁慢慢含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虽说只是轻罚,但对于穆晴岚而言,这何尝不是一个良好的开场呢?
夜间风大,鬼节的阴森气息渐渐被喧嚣的各式声响驱散了。
去祭台的路上皆有宫灯,路上时不时有乌鸦扑棱棱惊飞起来,纵身飞向远树,天色愈发暗了,苍穹如同清水滴墨,那一星半点的浓黑瞬间扩散开来。长街上的宫灯有人一般高,石制的基座上设铜制的灯台为长街照明,彻夜不熄。
皇帝从路上凛然行过,此时正有太监在掌灯,提了燃油灌注到灯芯上,点亮路灯,见皇帝的轿辇过来,一路无声地行跪拜礼。
祭台四周幡旗林立,是为生者祈祷,祭台上有道士作法,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宫中所有妃嫔无一例外全部到场,皇后和皇帝并肩而坐,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穆晴岚淡望着帝后二人,仔细揣度着,帝后素来相敬如宾,不过也未免太敬了,竟失了寻常夫妻的暖意,想到这,穆晴岚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像是有阴风从自己身上穿过似的。
除了风声和道士的话语声,其余是半点儿人声也无,然而不过片刻,便会有乌鸦扑腾飞过祭台,显得无不凄凉。
祭台下方,太监宫女整齐地排列着,手上拿着各嫔妃抄写的经文,每作完一段法事,都会有僧人下来取抄写的佛经。
皇帝龙袍的衣角被风吹得微微掀起。祭祀大典完毕,道士便将穆晴岚所制的宫灯尽数点燃,孔明灯亦是被放飞在空中,像是夜中仙子一般迷幻动人,众人皆是赞不绝口,静妃指着那最大的纸灯道:“妹妹手艺可真好。”
穆品娆笑着说道:“叫你做那么多纸灯,真是辛苦你了。”
穆晴岚淡淡道:“哪里,不打紧。”说完,目光又朝皇帝和皇后看去。
静妃随着穆晴岚的目光一同看去了坐在高台上的帝后二人,窃窃道:“妹妹可是想念皇上了?”
穆晴岚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红了脸笑道:“妹妹只是看一眼皇上的反应罢了,嫔妾,嫔妾做了那么久的宫灯,何尝不希望皇上心底宽慰呢。”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穆晴岚不由得看去了懿妃,果然,懿妃的背影望去有些暗淡,但仍能感觉到懿妃那股不肯服软的劲儿,此时的背影和面容或许皆是疲态,谁知道懿妃内心其实是何等坚毅。
想到这点,穆晴岚便有些自愧弗如。
懿妃显得有些被冷落,相反,皇后和沈妃倒是满头珠翠,面色容光焕发,不住地让侍婢为自己打着团扇,沈妃嫩脸修蛾,施以厚厚的粉黛,当真是明艳得不可方物。
看着沈妃的面目,穆晴岚只觉心头一阵腻烦,又让她想起了有一位道士中毒身亡的事情,想到这,穆晴岚便有些忿忿,干脆看向了别处去了。
终于,在月亮惨白之时,中元节的祭祀大典便结束了,在场的众人浩浩荡荡行至了畅音阁,畅音阁是宫中嫔妃听戏的地方,由一个戏台和一幢三层高的戏楼组成,修饰气派,颇有震慑力。从祭台过去畅音阁的路途并不远,不过一想到又要回到那被四方高墙围绕起来的地方,穆晴岚心中实在觉得沉闷。
到了畅音阁,众嫔妃自然是须得先行大礼恭迎皇帝和皇后入座,待帝后入座安好,众嫔妃才按位份的高低依次落座,各宫人手上端的是绿肥红瘦,呈的是瓜果美酒,随着戏台上的戏子登场,整个畅音阁便顿时热闹了起来,人声鼎沸。
沈妃忽然朝懿妃说道:“人人都在饶有兴致地看着戏,懿妃怎么今日却像缩头乌龟一样,沉默寡言呢?”
闻言,懿妃倒也不恼,转头看向沈妃,说道:“人生如戏,少看这一出又有何妨?说来,妹妹今日倒像是长久不开屏的孔雀终于有了机会开屏一样。”
沈妃有些喘着粗气,眼神凌厉道:“那也总好过有些人,有些人啊,有事没事就喜欢乱开屏,到头来只会受人冷落,懿妃,你说是不是啊?”
懿妃眼神同样凛冽,直逼沈妃内心,说道:“本宫并非遭人冷落,而是遭奸人暗算,刺客一事,本宫定要找出这幕后的真凶来!”
沈妃“呵”了一声道:“罢了,罢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总之本宫信不信又有什么用。而且,本宫倒也不稀罕做什么开屏的孔雀,本宫要做的,是能够浴火重生的凤凰。”
懿妃冷笑,说道:“浴火重生?是浴火重生还是引火自焚呢,想必现在还言之过早。”
沈妃狠狠剜了一眼懿妃,便转脸看向戏台,不再说话。
穆晴岚看着沈妃和懿妃二人,不知为何,心情忽然低沉起来,遂朝晶儿道:“给我斟一杯‘梨花白’罢。”
晶儿微微一怔,旋即端了青铜雕纹酒壶,斟上了满满一杯“梨花白”。
戏台上唱的是《昭君出塞》,穆晴岚微微摇头,不知道为何,此情此景让她心中微微叹气。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一个女子能为国而远嫁匈奴,这该是多么昭烈的一位女子。
穆晴岚悠悠叹气,宫里有那么多女子渴望出宫看看,王昭君恐怕亦是其中一人,但她又怎能知晓自己出宫竟是为了远嫁匈奴。穆晴岚不由得心中沉郁,端起身前的“梨花白”,连着饮了好几杯。
晶儿见势不对,忙劝道:“小主别喝了,小主,这‘梨花白’后劲极大,小主稍不留神便会醉倒,不省人事,小主可要为了自己的安好着想啊。”
人群热闹一片,穆晴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过了须臾,穆晴岚施施然起身,朦胧的醉意让她险些踉跄在地。穆品娆和静妃见状,忙将她好生扶着。
穆品娆心底焦急:“妹妹怎能这样饮酒,伤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穆晴岚淡淡摇头,说道:“姐姐随我出去一趟罢。”
闻言,穆品娆有些不明所以,遂朝静妃道:“娘娘,嫔妾遂妹妹出去一下便会来。”静妃应允后,又让自己身边的侍女前去将穆晴岚好好扶出畅音阁。
畅音阁外,热气骤然减少,穆晴岚长舒了一口气,哀然道:“在里面我可要憋坏了,真真是头昏脑涨,心底烦闷。”
“那是妹妹你饮了好些酒,自然是身子不适了。”
穆晴岚遂拉着穆品娆便走去:“出来便感觉好多了”
两人在石板路上悠然走着,晶儿和翠儿皆服侍在两人的身旁。穆品娆戚戚道:“说来,今晚的戏,看着倒真让人觉得有些不堪,昭君出塞,于汉元帝而言,原是一场悲剧。”
穆晴岚不愿再提戏台之事,便岔开了话题道:“姐姐,今晚我倒是另有疑惑,思来想去,我始终不知道倩儿出事那一晚,白常在究竟去了何处。”
闻言,穆品娆和翠儿皆看向了穆晴岚,穆品娆更是疑惑道:“你是说倩儿在畅安宫的那天晚上?”
“是的,姐姐,那天晚上,人人都道倩儿在畅安宫心虚见了鬼神,但我却隐隐感觉这是懿妃刻意安排的,因此特地去了延禧宫告知姐姐您,但是当我走出景仁宫正殿时,我看到白常在的偏殿亦是漆黑一片,后来去问,才知道白常在已经不在偏殿里了,可是从后来的种种事情看来,当晚去了畅安宫的人便只有孟答应,因此,我便真不知道白常在当晚去了何处了。”
穆品娆闻言亦是眉头紧皱,思索片刻,道:“罢了,听你这么说,我也是不知道,算了,妹妹,有些事情你就少担心些吧。”
穆晴岚长叹一口气道:“罢了,也只能这样了。”
忽然,周遭的额宫殿让穆晴岚愈看愈眼熟,仔细一瞧,此地不是别处,正是冷宫附近。一丝丝阴风袭来,再加上今夜是中元节的夜晚,这里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后宫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