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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天空泼出一道墨色的瀑布,颐和园尽染橘色,日影西移,连那一座座宫殿皆成了一堆堆颓败的石头,在幻境下,更如一只巨兽软弱无力地伏在那里。
穆晴岚披上一件藻绿色的蹙金繁绣脂艳轻纱披风,牵过晶儿的手,安静地矗立在翠绿馆门前,任凭如水波般盈盈的日光投在自己褶皱不断的绸缎上。
同样的天空,恰似进宫那一日,长长的石板路两边皆是无比慑人的宫殿,选秀结束后的秀女乘着马车,行至遥远的天际。
只见暮色中,一袭稳健的身影从远处走来,轻微掀起的凉风将那明黄龙袍的边角扇得上下翻扑,如同无力飞起的鸟翅。
穆晴岚同晶儿微微屈膝,待那人走近,温和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一只有力的手将穆晴岚轻轻扶起,那双手从来都是那样有力,掌握国之生死,掌握嫔妃的输赢,穆晴岚只觉自己手心冷腻的汗液填充进皇帝手心的掌纹里,如同弯曲勾回的小蛇,朝四周散开。
“你起来吧。”
皇帝紧握住穆晴岚的手进了馆里坐下,晶儿在门外服侍,穆晴岚低低道:“今日是十五,皇帝应当留于銮翠殿才是,怎地到了臣妾这里来了。”
皇帝眼波暖意浓浓,似是盈着清泪一般,不忍道:“朕若不来,苦了你等着了,你明明盼着朕来,朕好不容易来了,你却要将朕推去别人那里。”
说罢,皇帝轻轻用手摸着穆晴岚额边的青丝,顺着姣好的面庞,滑至脸颊,吊珠嵌金耳环飘忽忽地摆个不停。
穆晴岚将身子斜靠进皇帝怀中,慵懒道:“臣妾是盼着皇上来,这是臣妾的情意,可臣妾当尊敬皇后娘娘,这是臣妾的本分,皇后娘娘是国母,皇上万万不可不去銮翠殿,皇上若爱着臣妾,那便听臣妾一言,也算是肯定了臣妾不忘礼数,皇上心里有臣妾就好了。”
皇帝声线空悠至极:“既然你这样说,朕能多置喙什么,那朕给你保证,明日早晨,朕定会来陪你一道用早膳。”
穆晴岚不过轻轻一跳,便从皇帝怀里出来,直朝案几走去:“皇上容臣妾去取笔。”
“你要笔做什么?”
穆晴岚声音被屏风隔得细小:“臣妾要让皇上白纸黑字写清楚了,才肯放心让皇上走,皇上说是不是?”
皇帝无奈地爽声笑道:“你这女子,朕是天子,哪有说话不算数的?”
说话间,穆晴岚已拿了笔墨纸砚只身立于皇帝面前,皇帝推拖不得,只得写好了由得穆晴岚拿去。
两人就这样,看着日落,没有多说过一句话。
过了须臾,馆中的安静被龙涎香的气息增添了一层迷幻,穆晴岚起身道:“皇上该走了。”
皇帝亦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穆晴岚的手背:“朕明日会来看你。”
皇帝稳健的身影,随后便消失在了黄昏中,正如方才从远处走来一样。天渐渐被如同泼墨一般黑了,一盏一盏的宫灯逐渐被宫人们点上,好不凄凉。
穆晴岚呆呆地看着檀木窗出神,晶儿走近,正巧碰得穆晴岚浅笑:“小主,您笑什么?奴婢瞧您看着窗外出神,叫人炖了阿胶蜜饯甜汤,小主可要尝一尝?”
接过微微冒着热气的瓷碗,穆晴岚眼中盈盈如水:“你炖的我自然就喝,方才我也不知道为何,便兀自笑了,许是自己在馆里闷得慌吧。”
几声虫鸣从芭蕉叶的间隙中传来,如笛声一般缥缈而动听。
渐渐地,仿佛真的有一缕轻悠的笛声从远处一声高一声低地递来,穆晴岚望着树林深处,放下手中的茶盏,好似已置身于遥远的芭蕉林处。
晶儿亦是激动地握着手:“小主,您听,是《山之高》啊,小主,您说究竟是谁这样知道小主的心意?偏偏等到小主一个人在寝殿,便低低吹奏了。”
穆晴岚眼中疑云一层一层盖过:“不是皇上,不是皇上,罢了,这颐和园中有这样多的人,我们哪里会知道那是谁。”
晶儿轻轻推了推穆晴岚:“小主,您忘了?前日邵太医来替穆贵人看病,他腰间可是系了一支笛子的。”
穆晴岚回过神来,望着案几上静静卧着的长笛,长叹一口气,如同飘落的芭蕉叶:“不拘他是谁,总之最重要的是皇上,我不知道这夜里的笛声是吹给谁听的,但我的笛声,一定是吹给皇上听的。”
放下流光溢彩的纱帐,晶儿叫宫人端来了热水:“小主,奴婢服侍您就寝吧,明早皇上会来和小主一道用早膳,小主也该早早备着才好。”
夜色醉人,晶儿将龙涎香换成新进贡的檀香,由得寝殿中静谧无比。
次日早晨,皇帝早早地便上了早朝。
群臣皆上奏不少有关沈将军仗着功劳颇大而目中无人的罪责,皇帝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口口声声说着要惩罚沈将军,却迟迟拿不出什么办法。
另一些事情无非就在于上次的“赏醋”一事,因魏夫人毫不害怕地饮下了那杯“毒酒”,魏京廷更是对自己妻子对自己的情意感动不已,皇帝自然也是未让两位侍女进府,此事一出,人人皆道“嫉妒”为“吃醋”。
一番早朝下来,听群臣的说辞听得颇有些不耐烦,待众人进言皆毕,皇帝便叫了退朝,沈妃却已派人到殿外候着了。
皇帝见到一名宫女,不免疑惑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宫女行大礼道:“奴婢是沈妃娘娘宫里的,沈妃娘娘请皇上您去用早膳。”
皇帝望望绿翠馆,看了看这名低着头的宫女,一丝无奈而厌烦的神色从他眼里一瞬间滑过。
不过须臾的沉静,皇帝淡淡道:“朕去沈妃殿里。”
早晨的光辉照得颐和园如仙境一般,薄薄的轻雾半漂浮着在颐和园里散开。
穆晴岚由得晶儿为自己梳妆,晶儿拿起一支玉簪比了比,转而拿起另一支镀金嵌珠发簪看了看,仍觉不合适。
穆晴岚见晶儿一脸发难的表情,心疼而好笑:“你且随意梳即可,哪里用得着这样麻烦,搞得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晶儿笑道:“奴婢也不过是要让皇上看到我们小主最美的一面罢了。”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穆晴岚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无比华丽,却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我打扮成这样,却只为了见皇上一面。”
晶儿扶着穆晴岚的双肩,将脸凑近穆晴岚的面庞:“小主别这样说,小主这样好的打扮更是要让别人知道,与您争宠,那真真是愚蠢至极。”
徘徊于馆中,穆晴岚望着桌上的菜肴和馆门,不由得双手将丝娟绞成一团,冷腻的汗水从她的手心渗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仍未至此。
晶儿从门外进了馆里,心疼道:“小主,奴婢看您等了好一会儿了,这菜都凉了,虽说如今仍是有些许暑热,可这粥毕竟是要温的才好吃,若是待会儿皇上来了,吃着味道不好,那可怎么办。”
穆晴岚眼中盈盈:“你瞧皇上会来吗?”
晶儿不语,亦是愣住了,望着一桌的菜肴,扶了穆晴岚缓缓坐下。
日光已将整个屋子照亮,桌上的雕花繁复勾曲,似是在穆晴岚心中勾画出了一道一道裂痕。
蝉的嘶鸣一声近一声远地递来,穆晴岚捋了捋被汗液浸湿的青丝,端了一碗粥,开始慢慢品尝。
晶儿端了一盆冰块,将风轮转了起来。
穆品娆亦是在宫人们的陪同下回了宫中,至延禧宫同冯嫔一同居住,冯嫔亦是感慨甚多:“你从前那样受宠,如今稍稍有一点低调,别人便欺负到你头上来了,我瞧你的伤逝挺严重的,懿妃她也真下得了手。”
穆品娆由得翠儿扶着自己,淡淡道:“懿妃她恐怕是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如今只剩我妹妹一人在颐和园中,安素丹像是个怕事的,我便不指望她帮着我妹妹什么的了。”
冯嫔端来了香茶,轻轻放置于案几上:“岚贵人必然是能应对过来的。”
“若能应对过来就好,我只怕她要受懿妃娘娘欺负了,不知道别人会在背后怎么算计她。”
宫中安静无比,像是被遗弃了的破屋,冯嫔长叹一口气道:“如今叫你回宫里来养伤,到底也是难为你了,这宫里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
穆品娆缓缓饮了一口香茶:“不打紧,这样安静,却很安全,甚好。”
静静的庭院里一丝人声也无,穆品娆和冯嫔坐在桌前,说着一些没大没小的事情。
穆晴岚只觉得日光过得飞快,转眼间,竟是黄昏了,皇帝仍没有来,晶儿亦是说连穆晴岚睡午觉那会儿,皇帝都没来看一眼。
望着幽幽的黄昏,穆晴岚低低道:“罢了,皇上忙于政务,走不开也是很正常的。”
刚说着话,却是小印子行至馆门前,打了个千儿道:“奴才见过岚贵人,岚贵人吉祥。”
穆晴岚看了晶儿一眼,浅笑道:“公公快起来,不知道公公有什么事,竟亲自来跑一趟,快进来坐下喝杯茶吧。”
小印子笑着低着头进了馆中:“回小主,皇上让奴才传召,说早上不得空来见您,让您现在去一趟。”
晶儿在一边早已忍不住笑,穆晴岚脸色平静,故作淡淡道:“好了,我知道了,劳烦公公您跑一趟,我做了冰碗,公公尝尝吧。”
送走了小印子,穆晴岚顿觉精神好了许多,晶儿亦是笑道:“奴婢瞧小主憋得厉害,当真是有趣。”
“你啊,你,就知道看我的笑话,现在好了,皇上倒也不是忘了我,不过,我可不能现在就赶过去。”
晶儿坐在穆晴岚身边,疑惑道:“小主为何现在不去?”
穆晴岚拿出笔墨纸砚,神色自若:“皇上会托人传话,我就不能托人传话吗,晶儿,你可否愿意替我跑一趟?”
晶儿笑着夸张地行了个礼:“奴婢当然愿意。”
穆晴岚说罢便在纸上齐刷刷地写下四行字,轻轻折起来塞入晶儿手中,笑道:“好了,你只需要把这东西给皇上就行了。”
檀香的气息四溢,晶儿收下了纸条,行了一礼,笑道:“是,奴婢便去了。”
经过颐和园溪桥横卧的花园,晶儿一路快步走着来到了皇帝的休息处,皇帝正与小印子闲谈,晶儿整理了小许衣服,稳步走上前,行礼道:“奴婢给皇上请安。”
皇帝四下望了望,不见穆晴岚的踪影,方才叫了晶儿起身:“你起来吧,你们小主去哪儿了?”
晶儿这才拿出袖口中的纸条:“小主让奴婢将这个给您看。”
皇帝轻轻地接过,打开那张纸条,竟是短短的四行字。
梳妆待君至,
妆罢独徘徊。
暮至君未至,
一召安能来?
皇帝读罢,爽声大笑:“你们小主可真有意思,罢了罢了,朕便去她的寝殿便是了。”
小印子和晶儿皆在一边疑惑,小印子认得些字,便看着皇帝道:“皇上,奴才见这上面也没写什么啊,怎地皇上现下便要去绿翠馆了啊?”
皇帝理了理龙袍,笑道:“岚贵人这是责备朕早上没有去看她,朕一言九鼎,却也是难以做到,这纸条倒是很有意思,岚贵人说她梳妆梳了许久也迟迟不见朕过去,因此心里悲凉,走吧,朕今晚便留宿于绿翠馆了。”
醉人的夜,穆晴岚与皇帝共坐于桌前,穆晴岚低低道:“臣妾昨日叫皇上立了字据的,皇上真真是抵赖不得。”
皇帝拿起酒杯,和颜道:“偏偏你敢违抗朕的旨意,朕便罚你三杯罢。”
皎白的月光如仙子手中抖落的丝带一般缥缈,落至空旷的绿翠馆中。
穆晴岚犹自含了颗蜜饯:“皇上好会抵赖,不说自己的不是,倒找起臣妾的过错来了,皇上可得自罚三杯才好。”
皇帝将手中酒杯里的酒一口吞下:“说来今天早上朕也是无奈,下了早朝便遇见了沈妃宫里来的人,一整个早朝,差不多一大半都是在讲沈将军的功绩,朕听得实在是不耐烦,却也推拖不得,只得去了沈妃的寝殿,你不要误会。”
穆晴岚缓缓倒好一杯新酒:“臣妾不会误会的,臣妾也知道,皇上是臣妾的夫君,更是臣妾的主子,哪有一人独占皇上的说法啊。”
皇帝兀自感叹道:“朕目前只是一味地忍让沈将军罢了,等不日朕有了办法了,自然会对付沈将军的,也枉费你受这么多委屈了。”
穆晴岚愣愣地看着皇帝,眼中如水般沉静,过了片刻,才低低道:“皇上,您告诉臣妾的太多了。”
“罢了,用膳吧。”
这一夜,穆晴岚睡得并不安稳,虽然皇帝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可是自己心中的可靠感却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似乎如那月光一般,缥缈不可依靠。
闻着淡淡的檀香,穆晴岚渐渐睡去,仿佛一朵盛开的广玉兰,却害怕会突然凋零。
终于,皇后的赏花大会如期而至,这一日,颐和园中搬来了好些进贡的花种,虽是已有好些树木开始落叶,这花一摆放进来,却仍给人花事繁盛的感觉。
倩儿端过药,行至贞贵人面前:“贞贵人,您的安胎药熬好了,请服用吧。”
皇后摸了摸自己同样大的小腹,展颜道:“不知道贞贵人喝着这安胎药感觉如何,本宫只是喝着觉得好苦。”
贞贵人饮完,盈盈望着皇后,浅笑道:“这安胎药自然是上好的,嫔妾承蒙皇上和皇后娘娘垂爱。”
沈妃今日所穿为金色繁复华丽长摆裙,一袭橘色攒心朝服深浅重叠,蛾眉俏丽,衬得瞳仁明亮如醉。
懿妃亦是身着华丽之服,绸缎斑斓迷人,其余嫔妃皆是各擅其美,看得人心如醉。
行至花园,皇后自然是由得穗儿搀扶着行走,贞贵人紧紧跟在皇后的身后,懿妃和沈妃隔得远远的,安素丹陪同穆晴岚一同赏着广玉兰。
忽地,贞贵人发出一声惨叫,随即紧紧捂住小腹,脸色痛苦不堪。
众人一片混乱,皇后被穗儿搀扶着极力主持着秩序,其余宫女和太监皆前去叫太医,穆晴岚神色慌张,沈妃错愕,全然不明白此刻发生了什么事情。
孟常在吓得面如土色,贞贵人表情已经扭曲,一滴一滴的汗珠从她脸上滑下,一行人皆忙着前去搀扶她,懿妃更是忙手忙脚地紧紧握住贞贵人的手。
安素丹忍不住双腿颤抖,一些宫女已经端来了热水,但贞贵人话也说不出,只由得众人将她慢慢抬进了銮翠殿。 后宫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