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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穆晴岚犹自睡梦中醒来,忽近忽远的蝉声嘶鸣,吵得人心烦躁。风轮慢慢悠悠地旋转,吹来的风亦是一阵冷一阵热的,几缕青丝被**了贴在前额和太阳穴上,穆晴岚看去馆门,竹帘制成的遮蔽门随着热气轻轻摆动。
晶儿忙端了冰碗过来,拿起扇子扇了起来。
馆外树木茂盛,似是要把漫天暑气遮在外面,可蝉叫不断,似乎也将热气连同带了进来。穆晴岚犹自觉得烦心:“原本我是喜欢捉蝉的,可是现下真真是一点儿气力也没有。”
晶儿边扇着孔雀蓝羽扇边道:“那奴婢可以叫人将蝉捉了去,好让小主睡得安心。”
穆晴岚浅笑:“不必了,瞧我这会儿子也不便睡了,做些吃食去吧,我也好给皇上送去,这暑气烦闷,可别热坏了皇上。”
忽地,馆外有太监求见,晶儿应答后,忙伺候穆晴岚穿好了衣服和鞋子,慢步前去馆门,来的竟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小印子。
小印子满脸堆笑道:“小主,皇上赐您傍晚泉露池浴,并叫了晶儿姑娘随侍。”
穆晴岚笑着答应了,晶儿在一边止不住笑,忙抓了一把银子赏给小印子:“我们小主请您喝茶。”
回到馆的正中间,晶儿忙选了好几件服饰来供穆晴岚挑选,穆晴岚细声道:“这自然是侍寝的前兆,你我万不可有什么疏忽,只是这泉露池浴,恐怕不是低位份嫔妃所该有的待遇,我只怕皇上这样待我会显得太招摇了。”
晶儿边替穆晴岚换衣边道:“小主所说自然是在理的,只是这份宠爱可是小主受尽了这么多苦头才得来的,小主倒也不必觉得于心不安,对了,奴婢听闻这颐和园里的泉露池浴和宫里的泉露池浴不大一样,这颐和园里的泉露池浴是建在泉露殿之中,乍看之下是一座宫殿,里面实则是一湾清泉,取了上好的杜若花花瓣尽撒其中,小主线下也无需听奴婢多说,只待傍晚去看了便知道了。”
换好衣装的穆晴岚立身于铜镜前,笑着静静地欣赏镜中的自己,简单的草虫头,一身淡绿流纹宫装,右手拿一把孔雀蓝的羽扇,面色恬然,头上的玉簪成为最闪亮的一点。穆晴岚缓缓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瞧着自己服饰背后的样子,眼前却忽然飘过一句话:“孤芳自赏,顾影自怜。”
晶儿见穆晴岚脸色稍稍阴沉了下来,忙拿了手镯来供其挑选,穆晴岚选了最为淡雅的一个:“罢了,方才我不过只是白担心一句罢了,皇上说让我们傍晚过去,现下恐怕轿辇已经在馆外候着了,你我同去吧。”
上了轿辇,穆晴岚从容地欣赏着周边的一切,颐和园中溪桥横卧,大大小小的湖泊仿佛地上的明珠一般,照得穆晴岚眼中也尽是盈盈的褶皱。
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自己终于坐上这“宫车”了,原是这样一番滋味,穆晴岚两手握紧,隐隐害怕,担心自己哪一日也会成为躲在宫里静听宫车远去的那个女子。
史答应那泪流满面而哭喊着的样子顷刻间将穆晴岚的双眼盖住,穆晴岚只觉自己似是踏着史答应的鲜血才坐上了这宫车,轿辇轻微抖动,抖得穆晴岚的心没了落地之处。
这宫里从来都是不缺鲜花的,这一朵凋零了那一朵盛开,穆晴岚仿佛体会到了史答应坐在这轿辇上的感觉,一丝丝汗从她的背上滑过,正如那日在翊坤宫被懿妃说为杀害丽贵人的凶手那会儿一般,慢慢地从背上滑下。
仿佛是一个梦一般,行至泉露殿,太监的声音将穆晴岚从“梦”中敲醒,缓缓下了轿辇,踏上泉露殿的石阶,穆晴岚才隐约觉得这蒸蒸暑气降了那么一点儿。
走进泉露殿中,只见空旷的大殿里唯有四根玉雕柱子,上面刻满了龙和凤凰,柱上的波浪虽静却似动,直和泉露池连成一体,殿的北面是泉露池的进水口,细细的流水声听得人仿佛置身仙境,这泉水须得引入清晨的露水,加以杜若花的花瓣,远远看去,轻雾朦胧一片,当真可与神仙境界相较。
整个泉露殿焚着大把的龙涎香,白烟如雾,细香静静,只闻得四周轻纱垂地的悉碎声和泉水的波动声,穆晴岚看得出神,那泉中的杜若花花瓣仿佛五彩玉石一般,池水透彻如皎洁月光,正如那晚在御花园曼舞的月亮一样,直叫人觉得似日光那样刺眼,四周静静地站着几位宫人,隔着逶迤于地的轻纱,更是看不清脸,晶儿悄然行至穆晴岚的身后,伺候着她走下了泉露池。
泉水温度合适,虽也是热热的,可是同殿外的暑热大不一样,踩着泉露池的底,竟是凉凉的青玉制成,穆晴岚只得感叹这青玉的质地良好,这样温热的泉水也暖不了这青玉,拾起泉中漂浮的杜若花花瓣,穆晴岚只觉得这花瓣也如轻纱般顺滑,热气腾腾地化作烟雾,窜上来将整个人包围住,让人暂忘了身在何处。
一席浴罢,穆晴岚已有些恍惚如置身仙宫别苑,知道抓住晶儿浸汗的双手才觉得一切是那样的真实。
晶儿似是在耳边轻轻道:“小主,待会儿便可以见到皇上了,奴婢也只能送小主到前面一截,小主,你要自己走过去了。”
穆晴岚心中的弦像是被人轻轻拨动,是啊,一切都要自己走下去了,双手似是将空气凝成一团握住,穆晴岚从未觉得过一切是那样的缥缈而可靠。
从泉露池出来,周围便皆是逶迤于地的丝帐,看得人眼中发酸,不知道走了几许,穆晴岚远远望去最远处的丝帐,里边一个伟岸的人影仿佛朝着自己浅笑。
一阵踌躇,穆晴岚整理整理衣襟,慢步朝那人影走去,走一步,足下仿佛便盛开了一朵杜若花。
那人影愈来愈近,似是伸手即可触碰住,但终究是隔了一层轻纱。穆晴岚赤着脚,一步一步踩在轻软的地毯上,走过一根一根的玉柱,直要走到那重重丝帐的深处去。
终是到了那人影的面前,唯有一丝帐之隔。
那人影忽地抬起双手,不过须臾,一缕清越恬然的笛声便自那丝帐背后悠扬而起,整个泉露殿洋溢着清水般的笛音,仿佛仍是在那泉浴池中,笛声便化作那缕缕水波,盈盈荡漾着朝穆晴岚的脸上扑去。
悠扬的笛声使穆晴岚听得出神,竟忘了伸手去掀开那层丝帐,直至一曲完毕,那人影才低低道:“你来了。”
皇帝的声音穆晴岚已是听得极熟,对方这样问道,自己便得作答,穆晴岚隔着丝帐行了一礼:“是臣妾,臣妾给皇上请安。”
随着帘子一分一毫地被掀开,皇帝清俊的相貌渐渐呈现在穆晴岚的眼前:“不必多礼,方才可是有劳你了。”
“臣妾不敢,臣妾能受泉露池浴之礼已蒙皇上殊荣,皇上这样说臣妾当真是要无颜面圣了。”
皇帝牵了穆晴岚的手朝不远处的龙床前去,龙床三面皆是明黄丝帐,缓缓垂下地来。皇帝的声音温暖至极:“你便过来吧。”
穆晴岚已是觉得脸上一窘,双手却变得冰凉,分明与外头毒辣辣的日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穆晴岚轻轻道:“臣妾只是有一丝担心。”
皇帝眼中勾起一丝丝疑惑,片刻笑道:“你可害怕?”
穆晴岚侧过身子,看着皇帝传送暖意的双眸道:“宴尔新婚,如兄如弟,臣妾当如待夫君一般待皇上,既爱且敬,敬爱有加,臣妾担心皇上体会不到臣妾的情意,臣妾知道如何敬重圣上,却不知道如何敬爱夫君,因此担心。”
皇帝将穆晴岚的身子侧过来直面自己,清了声线道:“你真当朕是你的夫君?”
穆晴岚将脸缓缓埋了下去,低低道:“臣妾乱说一通罢了,皇上勿要取笑于臣妾。”
皇帝见了穆晴岚正要行礼,忙将她扶起来,神色动容道:“朕的其余妃嫔皆奉承于朕,鲜有人对朕说过这样些道理,你的心意,朕必将视之为至宝,你若待朕如待夫君一般,朕也便敬爱你,你也不必如此害怕了。”
心中一暖,穆晴岚只觉本无泪意的眼眶似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几滴清泪浅浅滑下,滴入素净的寝衣,化为一点点泪痕,消失不见。
四周是那样安静,仿佛置身广寒仙宫,丝帐便如同宫外的云一般,重重叠叠,隔得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过了须臾,才听见滴漏的声音,一声一声,化作自己心底的静谧。
皇帝轻轻抚过穆晴岚的身子,缓缓躺下,明黄的丝帐直叫人睁不开眼睛,那样亮的颜色,仿佛毒辣辣的日头,照得泉露殿明亮无比,穆晴岚只觉身子愈来愈轻,连同龙涎香的香味一道化作这殿中的一缕青烟了。
夜半静谧的宫殿中轻轻传来更漏和更鼓的声音,穆晴岚隐隐觉得头有些发昏,身边的皇帝正熟睡,殿中的宫灯随着夜风的抚过缓缓摇曳,一切如同仙境。
皇帝似是被穆晴岚的翻身而吵醒:“你在做什么。”
穆晴岚笑道:“臣妾没有做什么,不过是看着这宫殿里的夜色,很是恬淡罢了,皇上明日要早朝,早些睡吧。”
皇帝轻轻搂过穆晴岚的身子:“这颐和园中本没有宫里那般热,加上冰块儿更是凉快了许多,可你仍出了汗,叫朕有些担心你,因此不得安睡。”
穆晴岚转身看着皇帝的面容:“那臣妾当真是罪过了,不过皇上已是臣妾的夫君,臣妾理当照顾好皇上,要不臣妾替皇上扇羽扇吧。”
皇帝轻轻拉过穆晴岚的手:“罢了,那边只会让朕更加心疼你,你可叫朕如何安睡?”
轻微的凉风袭来,穆晴岚却觉得心里暖暖的,渐渐也便睡着了。
早上,穆晴岚犹自从梦中醒来,见皇帝已不在自己身边,不免疑惑,只见几个宫女上来伺候自己换了衣服,才知道皇帝已经去了早朝,因怕自己没睡好,因此刻意没有叫醒自己。穆晴岚笑了笑,由着几个宫女服侍自己去了殿外。
晶儿上前来笑道:“奴婢终于见到小主了。”
殿外让人神清气爽,苍翠的林荫浸润着自己的脾肺,穆晴岚只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见到晶儿,更是展颜道:“瞧你说得,好像我不回来了似的。”
晶儿行礼道:“小主已是贵人,奴婢给小主请安。”
穆晴岚忙扶起晶儿:“你快起来,这样的好事当然也有你的功劳,若不是你把我照顾得这样好,我哪里能挨过这么多苦难?”说罢,穆晴岚眼角一滴清泪滑过。
晶儿眼中亦是充满泪意:“小主终于熬到头了,现下也是正经贵人了,不敢有哪位小主敢对小主不敬了。”
两人走过一片片绿荫,阳光斑斑驳驳透过树叶间的空隙投下来,仿佛点点珍珠。穆晴岚拿着羽扇边扇边道:“是啊,不知道姐姐那里知道了没有,姐姐是最担心我的,眼下也可以让她放心了。”
晶儿道:“是啊,不过今日皇后娘娘免了小主您的请安,这次绝对是皇后娘娘本人的意思了,奴婢绝不敢随意传旨意。”
穆晴岚轻轻用手指点了点晶儿的额头:“好了,我知道了,我当然知道你是不敢假传旨意的。”
两人行至馆中,坐下品茶,晶儿倒了茶道:“听说那个姜公公被调去内务府了,小主您可要格外小心,您不是不知道上次那个事情。”
穆晴岚眼中光亮一闪,笑道:“我当然知道,不过他被调去了内务府我们自然有我们的办法,对了,上次懿妃娘娘赏赐的茶叶扔了没有?”
晶儿看了看四周,见了无人才道:“小主那日说看着懿妃娘娘便是气,因此奴婢也没有给小主喝那茶叶泡制成的水,不知道小主现在问这个做什么。”
馆中一丝风也没有,穆晴岚理一理被**的头发道:“懿妃娘娘赏赐的茶叶我们恐怕也不能不喝,就尝一下吧,皇上忙于朝政辛苦了,也请皇上来喝茶就是。”
晶儿眼中闪过一丝骄傲,忙笑道:“那奴婢定让皇上好好品尝一番我们懿妃娘娘赏赐的茶叶。”
皇帝中午顶着日头到穆晴岚所居住的馆中用午膳,说晚上会来看她,穆晴岚犹自品尝着一盏香茶,皇帝见了,不免道:“这香茶是哪儿来的?”
穆晴岚满脸疑惑地看着皇帝,手中的香茶也静静地没有掀起一点点水珠:“皇上,这可不就是内务府赏的吗,难不成有什么问题?”
皇帝这才展颜道:“原来是内务府赏的,那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你放心喝了便是。”
说罢,皇帝也倒了一盏茶来品。
刚饮了一口,皇帝的脸色便难看至极,眉头紧皱。穆晴岚慌了神:“皇上,皇上,您没事儿吧?”
皇帝好不容易将茶水吞了下去,一脸气愤道:“内务府赏的这是什么茶,朕才令姜公公调去了内务府,他便给朕干出这些事来。”
穆晴岚令晶儿拿了丝娟去给皇帝擦拭,忙劝道:“可是这茶不好喝吗,皇上断断不可责备内务府的人,他们也是忙不过来的,只是不知道这茶有什么问题。”
皇帝不耐烦道:“这茶一股子霉味儿,怎能喝得,实是委屈你了。”
穆晴岚一脸担心:“不打紧。”
午后,穆晴岚方才从午睡中醒来,便听闻姜公公已经不在内务府工作了,被调去了别处,至于调去了哪里,便无人知道了。
晶儿听闻此消息,自然是笑得厉害:“叫他那日来为难我们,现下自己吃到苦头了吧。”
穆晴岚低低道:“罢了,他既已受到惩罚,我们便也不去说他了罢。”
晶儿笑道:“好,那奴婢扶了小主出去走走吧,去看看穆贵人也挺不错。”
在晶儿的伺候下,穆晴岚换好了一身浅绿宫装,穆晴岚边扇了扇子边道:“只是不知道姐姐午睡有没有醒来,也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去看过姐姐。”
晶儿带了穆晴岚从叫凉快的一条路经过,看着浓浓绿荫,晶儿便道:“小主的住处可真是凉快,皇上待小主可真是不同于别人啊。”
穆晴岚笑道:“那我们做事更是要谨慎了。” 后宫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