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幺女咯咯笑个不停，重复着他之前的话，根本不怕被别人听到。
楼上有歌声时隐时现，语言不是元柯知道的任何一种，如果猜的没错，应该是幺女特殊的咒语。
明亮处，独眼有恃无恐的抱着粗壮的胳膊，站在后院一角。夏木举着火把立在对面，在他的影子里，是那个畏畏缩缩满脸皱纹，头发花白但是没有胡须的矮个老头。
阴暗里，元柯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后面的幺女几乎是贴在他的背上，长满逆鳞的脸贴在他的颈间，像是无数锋利的刀刃。
“你故意将我们引到这里来。”夏木很肯定的说，随手将攀着自己大腿的矮个老头拨到一边去，“离我远点！”他忍不住低头大喝。
他们三人所在的位置是行歌楼一层的后院，从万安寺发散出玛瑙一般略带透明的红光，照亮了外面的空间。若在平日，那里应该是客人们饮茶听曲儿的场地，周围五彩缤纷的花木高低起伏，错落有致，长条灰石头铺就的小道，掩映在其中。算来，要是往常的话，现在这个时候正热闹，歌者在二楼珠帘内一展歌喉，摆出妖娆的姿势，朦胧中更加勾人。下面看客一掷千金也不过就是想被邀请到二楼，一睹佳人艳色。呼呼喝喝声中，甚至还有为此大打出手的客人。
如今，夜凉雨细，二楼隐隐有一抹烛光跳动，那点光亮连珠帘后有几个人都看不到。
“夏木，这样居然这样说我。”独眼儿依旧粗里粗气，“好像我不进来，你就不会跟进来一样，难道你想抗命吗？发出号令的，可是你的世子，当今的菁芜大将军。”独眼儿语气充满嘲笑意味，迈着步子向前走了几步，侧头仰望对面二楼。
显然，他们是领命在全程追击幺女，而夏木和矮个老头不太走运，钻进了圈套。元柯想到这里，突然想到如果她们在菁芜军中埋了眼线，那会不会是每个小队都有幺女的后代在其中。“你们用了多少人在菁芜？”血迹已经凝固，衣服被黏在身上，十分难受，元柯压着脾气问了嘴。
他感觉幺女离开了自己的颈间，后面的鱼叉也收了起来。“并不多，”幺女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很多，“幺女一族的男儿，没那么容易下来的，他们——”她顿了许久，仿佛是在回忆，“哎……”最后还是一声长叹结束此次谈话。
幺女走过元柯的身边，朝着光亮处走去。她没有招呼元柯，而是自己提着短柄金色鱼叉，迈过门槛，窈窕的身形在雕花的大门中央站稳，有几丝落寞的味道。
元柯这才想起，慕知秋讲过的那个故事中，名为结的将军，就是因为作为男性的幺女后裔，除了被吃掉没有别的出路，才孤注一掷决定反击。至于，走到后来，渐渐忘记初心，妄想成为陆地之王，又是另一回事了。难道幺女这一族，在陆上生活的时间太长，已经不再遵守部族的规矩，能够允许男性活在族中？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菁芜那一个半人也奈何不了他，退一万步讲幺女不可能放任菁芜的人出去。那么，他的铜板之恩，该怎么报呢。还真是头疼。
“夏木大人，好久不见。”幺女背对着元柯，鱼叉随意在身侧挥舞，威胁意味明显。
他们认识？元柯的心情真是越来越糟糕，怎么这些人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都有过接触，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难道幺女示爱不成，反被羞辱，然后因爱成恨造成今日的局面？那倒是好办了，直接把夏木掳回去就好，还能让他还个人情。
“原来是你的人。”夏木的声音毫无波澜，反观矮个老头直接跪在了地上，抖得跟个筛子一样，上下牙齿打颤，眼睛叽里咕噜的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坏主意。
元柯靠在一扇关着的门边，视线正对着夏木他们的方向，抬头就能看到对面二楼，那悠悠的幺女吟唱不停，却越来越急促。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觉得应该是换了一个幺女在唱咒，因为和刚才的频率、音色都有所不同。
“我们本应该是伙伴的，奈何你的世子拒绝了。我曾经说过，这绝对是你们的损失。现在的话，你认可吗？”幺女的声音十分熟悉，让元柯想到了一个无声无息的电闪雷鸣之日。没猜错的话，她就是凌音了。
该死的女人！元柯轻轻摸了一下脖子上已经不再渗血的伤口。明明是同盟的关系，两方还结了契约，怎么见面就这么暴躁，难道因为反噬被老不死的承担了，所以就无所顾忌了吗！他在心中咒骂不已。
“世子不与妖魅为伍，幺女的出尔反尔也是有名的，你们既然拿不出诚意，又如何能让我们信任。”夏木甩开火把，魔物的油脂不会在乎燃烧物潮湿还是干燥，它落在矮木中立即烧着了周围的花花草草。夏木也不在乎，跪在旁边的矮个老头趁着没人注意他的时候，赶紧向阴暗处挪了一段距离。
凌音仰天笑的张狂，又仿佛是听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情，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背，摸着笑出的眼泪。“妖魅？你以为穷门那些是什么好人？就连你拿着的火把，不也是妖魅的产物，你还敢跟我说不与妖魅为伍，真是笑死人了。”凌音用金色鱼叉指着烧的噼里啪啦的矮木、花草。
夏木明显被说的噎住，咬着牙不肯示弱：“穷门的人不过是利用妖魅的骨髓，并非与其合作。斩妖除魔，总是江湖帮派的职责所在。没有什么好笑的。尔等非我族类，必定心意有变。战场之上，没有信任，不仅时刻要担心敌人的反击，还要担心所谓盟友的倒戈，我们岂不是太累了。”
元柯在暗中点点头，觉得夏木分析的很有道理。他现在都有点后悔和幺女的合作了，不过当时的情况分明是被慕知秋算计了。到头来，妖魅的功力还不如一个老不死来的强。看来，活的长久还是有些用处的。他眼前又开始浮现红衣慕知秋那张冷冰冰的脸，还有那一双悲哀厌世的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他在镜子中也见到过，就长在自己的脸上，一模一样。 蛮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