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心全身都在抗拒着回头,他不敢去看,特别是慕泮说过那一大段话之后,他更加畏惧。可是,脖颈的肌肉似乎失去了控制,一点点的将他的视线从慕泮身上,转向水晶馆中。
退去宫装的幺女,全身都被鳞片覆盖,腰部以下是鱼尾,碧绿的头发在水波中随着水草的频率一同飘荡。幺女两手按在透明的屏障上,皱着眉头在大声的说着什么。
泪水在眼眶中蓄满,一滴一滴的沿着唯一没有被鳞片覆盖的脸颊流下,在滑到嘴角的位置时,终于凝聚成水滴状的乳白色的珍珠,在水中冲出一道向下的轨迹,最终落在青石板的地上,却没有摔碎。
据说,水滴状的珍珠,是幺女最珍贵的眼泪,只有她们在极度伤心的情况下,才能得到,所以世间罕有。而此时,这种有市无价的珍宝,渐渐在幺女周围聚集。
“她可能是在请求,让我放过你。”慕泮听不到幺女的声音,只能挑着最能刺痛对方的猜测说。
凌心全身僵直,根本没有反应,他现在很混乱,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控制。
“如果带走你想要的秘密,代价是你的母亲会因此而死去,你还要继续吗?”慕泮拉过揉眼睛的白小白,不经意的问道。
其实,已经可以了。经过刚才的对话,慕泮相信幺女一族肯定会有很多人倒戈。不说会直接反抗凌音的决策,只要她们不作为,那么栖云泮就安稳了一半。对于幺女守护湖心岛,她不像师傅对幺女那么有信心。
“那又如何?”凌心回头的时候,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
“什么?”慕泮用藏在广袖中的手捏了个法印。
“谁都会死去,早一些,晚一些,有什么关系?”凌心咧开嘴笑的时候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尖牙。
“你问倒我了,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只是活着的都贪生、都怕死,也许这是埋在血脉中的,谁也无法解释。”慕泮看出凌心的两只眼睛已经全部充血,看上去通红通红的,很不正常。
“唔……”白小白向下拽了拽慕泮的广袖,“那个姐姐说,他身上被种了东西。”
“你听得到?”慕泮问。
“那个鱼尾巴姐姐吗?你们听不到吗?好大声呢,震得耳朵疼。”白小白噘着嘴两只手抻着耳朵,皱着鼻子向慕泮展示自己的痛苦。
慕泮也发觉凌心有些不对劲,但一时间又无法发现问题出现在哪里。正在犹豫间,黑暗中突然钻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慕泮师姐。”
“说。”来人是慕天门的信使,慕泮并没有特别惊讶。
“卸甲场出事了。”来者拱手一拜到地,“换阵途中,慕青受伤,已经被抬回来了。”
“那阵法呢?”这结果多多少少能预料的到,毕竟慕青的体质实在不适合去守着立阵法器。
“不清楚。从上面看过去,囚冥迷雾中出现了很多旋涡,有些地方已经掩盖不住了。慕谷师姐的举动也看的真切。”
慕泮悄悄把法印向前一丢,空出的手开始掐算,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才下定决心的嘱咐道:“去给我办两件事情:一者,打开宫门;二者,让付敏芝带着她的人退到百步之外,不管发生什么状况,都不许靠前。你们小心应对。”
“领命。”白衣弟子拜了又拜,随即蹿入黑暗中,再没了声息。
慕天门的信使一向喜欢用影遁,因为这样来来去去会比较快。
事情很多,看来是没时间耗在这里了。
慕泮举手一挥,站在原地的人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远在栖云泮的那堵银光高墙,在瞬息间爆成了点点星光,落在黑黝黝的水面上,仿若银河倒置。
“走了,小白。”慕泮拉住白小白的手,转身准备离开。
“放她出来。”凌心红着眼睛,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他本想走上前去拦住他们,却被无形的墙壁挡住,由于用力过猛,一下子被撞的跌倒在地上。
“等到天亮吧,一切就都结束了。到时候,这座城市,便再也没有阵法存在。”慕泮略略停了脚步,忍住没有回头,“天亮以后,希望你的眼睛和心,也可以亮起来。好自为之吧。”
不顾凌心如野兽的嚎叫,慕泮带着白小白迅速的朝着宫门飞驰而去。
“师姐,”白小白竟然能跟得上慕泮的脚步,“那个鱼尾巴的姐姐说,谢谢你。”
慕泮‘嗯’了一声,心中滋味千回百转。
谁又不是没娘的孩子呢,偏偏有的人不懂的珍惜。
第一次,慕泮的伤感如洪水,让她觉得窒息。
一路疾行,慕泮将那些感伤和无助,甚至是曾经心中的阴影沿路抛出。
等到了宫门口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调节到最佳的状态。
慕青似是对她的到来有感应,被同门扶着,在金蛇桥下等候。
“师姐,对不起。”见到慕泮的第一句话,就是带着哭腔的道歉,慕青的手已经全都焦黑,手掌处甚至露出筋骨。
慕泮一眼就看到伤口,深深吸了口气道:“是我鲁莽了,没有考虑周到。这个伤要等到我们回去才有药处理,你且忍一忍。”
“我没事,这不算什么。”慕青靠在同门身上,跟着慕泮缓下来脚步向敞开的宫门走去。“蜂澜进到囚冥阵了,我觉得她身上有护身符之类的东西,可以绕开冥灵的追捕。”
慕泮点点头:“肯定是穷舍门的手笔,想来可能是魔物骨头之类的东西。先不管那些了,卸甲场上的情况怎么样。”
“我不清楚。”慕青低下头。
慕泮拍了拍慕青的肩膀:“今夜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找个地方等天亮吧。”
慕青和同伴知道事态紧急,不敢耽误慕泮的行程,连忙拱手拜别。
宫门大敞四开,白衣慕天门弟子将素纱提灯放在地上,排成一排挡在前面。后面百步远是分列两侧的付将军府的府兵。一身皮革戎装的付敏芝一手按在剑柄上,站在两队之间。风撩动着她的发丝和披风,而付敏芝则像是脚下生了根一般,丝毫不动。
“敏芝。”慕泮看到前面这个坚毅而倔强的背影,不禁觉得十分的亲切,称呼上也改变了很多。
付敏芝听到有人叫她,疑惑着回身张望,好一会儿才确定原来是慕泮回来了。
“你可算来了!我都快吓死了!你知不知道,卸甲场上出大事啦!”付敏芝脸色发白,张着双臂向慕泮奔来。 蛮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