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炎的身体沿着门框滑落，改为坐在门槛上。小男孩儿搬了一个板凳，放在她身边，乖巧的坐了下来，托着下巴，眨巴眼睛等对面的哥哥讲故事。
付敏道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荆杖放下，然后盘腿坐在干燥且满是尘土的地上。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讲，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头，垂着脑袋想了半天，才勉强开口道：“你不是第一个我算计的人，却是我最愧对的。原本……”
“已经没有原本了，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纠结措辞吗？我已经死了，你也不用怕我会泄露你的秘密。”慕炎声音充满绝望后的冷静。
付敏道咬着嘴唇，这样的场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应对，以至于忽略了慕炎说的“死了”这样的信息。
“我是王子元柯在王城的暗线，负责收集消息，找到对手的弱点，暗中拉拢人脉。本来，我去慕天门是为了找一个人……”
“崔侑？”他放下手中的茶，搞不懂元柯为何提到这个人，“他已经失踪有段时间了，怎么会是他呢？”
元柯一身白衣盛雪，斜倚着坐在厅堂上首的檀木椅子上，手上拿着茶杯盖子翻来翻去，眼睛并没有看着他：“小道，你要记住，越是不露面的敌人，越要多加防备。况且我们已经有了消息，崔侑将会成为最大的威胁。”
他把手放在茶杯的边缘，一圈一圈的摩挲：“他在哪儿？侍天殿？没听说崔家和那边有什么关联啊。你的消息……”明知道元柯的暗桩不止一处，但还是有点担心，毕竟这位随心所欲的性子太过任性，也琢磨不透。
“我的消息比落钟山的钟声还要准，你不用担心。把他揪出来，切忌打草惊蛇，一定要暗中进行。这次你随我去慕天门，还要办一件事。”
他没有问，只是把头抬起，直直的看着元柯。
元柯也不觉得他无礼，嘴角一挑，笑说：“勘查荒山的地形——弄清每一条小河，每一座小山的位置。当然还有上下三大殿的布局。”
这他就不理解了，明明是在王城一战，勘查荒山干嘛？难道……
“小道，你也把我想的太狠辣了。”元柯把杯盖盖好，一双凤眼正好撞上他疑惑的眼神。
“咳，咳，”他端起茶杯，佯装喝了一口，用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确实在想，元柯是不是要在事成之后，将慕天门灭掉。这能怪他吗，太子阖府的人命刚刚送在元柯的手里，宫墙上的血迹都还没干，他这样想也是很合情理的。
“慕知秋要用整个王城来布阵，据说是天下第一杀阵——七重天。这个阵法是按照荒山的布局来安排的。”元柯左手食指和拇指搓着右边的衣袖边沿，眼神飘忽，穿过敞开的大门，看向外面。
既然是慕天门布的阵，问他们就好了啊，自己看能看出什么门道。而且不管是自己还是元柯，甚至元柯身边的谋士，应该没有精通此道的人。就算是知道荒山一草一木的位置，又能怎样呢？
他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看着上座那人也没解释的意思，不如就直接问吧，猜来猜去的简直浪费时间：“我不懂。”
“我也不懂。”
元柯没头没脑的回了一句，直接让他傻了眼。好在，元柯紧接着又说道：“咱们都不懂的东西，当然要做好十足的准备了。”看着他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继续道，“荒山奇景各有异处，找出它们与世间普通山水不同的地方，应该能大概猜到阵法的作用了。”
“真的……有阵法这种东西吗？我总觉得，侍天殿那些法阵、兵器什么的太过诡异，不像……不像……”
“不像真的？”元柯笑问，倒是没有恼了他。
他点点头，又大着胆子说：“我反正没有见过那些神神鬼鬼的厉害之处，倒是觉得外营的兵力和我爹那一万铁骑比较重要。不管慕天门的天下第一有多厉害，最后不还是要真刀真枪的和菁芜一战吗？毕竟，你是要把他们放进王城的。”
“人力固然重要，外援也不可或缺。”元柯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只有一截手指那么长的细铜管，扔给他，“看看吧，菁芜已经请了侍天殿的穷舍门来助威，我们总不好落于人后。再者，也该到了他们三年一次的派斗，就算我们不请慕天门的人，他们也会来收拾穷舍门。那为什么不联手呢？”
对于元柯的谋略布局，他是服气的。能从一个失踪，并被一路追杀的逃难王子，转身一变，击败太子和众多王子，这绝不是常人能做得到的。
“公子说的是。”
崔侑啊，你藏在哪里了？又有什么打算呢？
“我们会赢吗？”元柯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从未想过会输，因为代价太大，仅仅是动一动那个念头都会有噩梦般的窒息。“我们不能输！”他攥紧拳头敲在桌子上，“你会是王，菁芜必败。”
“王？”元柯冷哼一声，“不过是被那把黑椅子囚禁的幽灵罢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去争、去抢呢。我不过随便使了些手段，就得到了那个椅子的继承权，只等那个人一死……可是，他死了，我也没什么留下来的理由了。”
“公子！”他急了，嚯的站了起来，“你那日在落钟山顶跟我说过，我们要为自己心中的美好而战，就算要逆行一段自己不愿意走的路，只要结果是我们要的，就不算白白牺牲。我也是靠着这样的信念一路……一路做了很多违心的事，就盼着能辅佐你，创建一个太平安定的天下。你如今……你……”
元柯神情淡然，眼神飘忽，冲着他随意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坐下：“激动什么？凡事没有绝对，就算前面是通天大道，也要想好过河的路子，有备无患才是正理。”
他咬着牙，努力平复自己心中的怒气，不知为何，眼前总像是有火光跳动，一如邱厚因点燃了小木屋那晚。
“小道，你说错了一句话。我输得起，你们输不起。或者说，我输得起自己，却输不起你们。后路是一定要想的，那么多的人，万一有个闪失，王城可就是一番地狱光景了。”
他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双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才哑着嗓子回道：“公子想的周全，是我莽撞了。”
“小道，你哪里都好，只是事到临头就想逃避的性子，可能会让你摔个大跟头。老邱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看好你。所以，只要我没有死，必定会护你周全。但是，到时候你要是心志不坚，自己送死，那么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你了。懂吗？”
他点了点头，没有应声。
“好了，你去吧。我还有客人要见，是四国那边来的仙师，想来你也不会有兴趣的。” 蛮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