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琪在他膝头睡去，等到再次醒来，应该是几天以后的事情了。身体的伤痛会渐渐愈合，心上的呢？

　　破坏叩神钟几乎耗尽了他体内所有的能量，仿佛他这二十几年就是在等待这天的到来。

　　“咳咳……”慕霭咳嗽的惊天动地，更突出周围的寂静。争斗在远处，他不想过去参合，但是冥灵侍卫一直传来消息，让他不得不采取行动。

　　他将慕琪的头平放在地上，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确定没问题后，才用手在空中结了个印。淡金色的法印在他指尖慢慢扩大，直至将慕琪全身笼罩，而后光芒渐渐退去。原来慕琪躺着的位置，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仿佛那里只是一片普通的草地而已，上面并没有任何东西。晚风拂过，青草顺势倒去，并没有异样。

　　“你。”他指着眼前的一对萤绿火苗，“守在这里，直到有慕天门的弟子来收拾战场，如果他们忘了，就让弟兄们提醒一下。”

　　“桀桀，桀桀。”这是一个还没有学会人言的冥灵。

　　“是吗，没有几个兄弟了？”他才记起来，在碎叩神钟的时候损失了不少冥灵侍卫，现在能调动的人手，也超不过十个。早就料到的结果，自己还是不太能接受，毕竟都是自己一个一个收服来的，现在就这样草草的魂飞魄散了，心里别扭也是应该的。大师兄和慕泮都觉得自己冷血，除了自己谁都不在乎，他也就认了。没想到，自己的心还是有温热的地方。

　　慕霭无意识的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只有冰块的温度。就算是哭出来，眼泪也是一颗一颗的冰豆吧？他的血是冷的，除了能流动这点，其余的部分和死人也没什么两样。他喜欢温热的东西，虽然不太能见光，还是偷偷的燃起火堆，凑过去感受那种活着的气息。

　　“桀桀，桀桀桀桀桀。”冥灵萤绿的火苗上下浮动，不断发出鬼语。

　　剩下的唯一能说人言的冥灵被派出去了，此时只有这些半吊子的侍卫在身边，他很无奈。有多久没能跟活人说话了呢？他都快忘记怎么发音了，刚才和慕琪说话的时候，他很激动啊，可是没能安慰到这个小师弟。

　　“好的，我知道了，这就去。”他知道冥灵能听懂自己的话，其实不说出声也是可以的，反正都是用神识交流。但是他好想说话啊，这样才有那么一点点还活着的感觉。

　　慕霭揉了半天僵直的膝盖，等着疼痛和酸麻散去，才两手撑在前面，慢慢站起来。幸亏这里没有别人，不然看到他这个姿势，实在是丢人。“走吧。”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他不回头。他从不回头。

　　师傅说，他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体质，不只是能操纵冥灵，更因为他在出生时就有了记忆。

　　第一次回头，他看到母亲被野狗掏出洞的肚子，还有没了半边的头。苍蝇萦绕着这个被小兽拖出草席的年轻女子，血散在周围都已经凝固很久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小家伙？”那时候师傅也才是十几岁的年纪，却说出仿佛爷爷辈逗弄婴儿的话来。死人在师傅的眼里，跟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他才是特别的那个。

　　第二次回头，他看到大师兄被魔物攻击，长长的牙几乎将大师兄劈成两半，伤口大到能伸进去一个拳头，血不要命的汩汩而出。师傅一把将他的嘴捂住，挡住了即将发出的尖叫。幸好，后来有个术士救下了大师兄。“叫你不要回头的。”等到确认离他们很远了，师傅才轻描淡写的对他说。

　　他不懂师傅的很多奇奇怪怪的做法，也不敢深究其中的原因。只是那一次，师傅对他说：“你大师兄是来这世上还债的。他很苦，我们帮帮他好不好？”他不做声响，扭头看向笑容满面的师傅，疑惑着点点头。

　　“那你做一个修复神识的法阵好吗？”他的术法在师傅的指点下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虽然师傅总说他的能力强到没敌手了，但是他不敢轻信，因为没有比较就不能得出结论。他同样不问缘由，认真的建了一个法阵，于是大师兄每夜都要去那里呆着。然而，就当他认为大师兄快好了的时候，大师兄又带着被冥灵撕咬过伤痕回来了，周而复始，年复一年。

　　在那之前，他知道师傅也弄了法阵给师兄疗伤，后来才由他接手。可是，很多很多的秘密，他并不感兴趣。他只喜欢管理荒山，一件一件的解决慕天门的事务，忙碌中可以知道同门身上发生的所有的事，就像他也生活在其中一样。他总是这样假装着，假装自己是个普通人，假装自己也能和那些师弟师妹们每天经历喜怒哀乐。

　　慕霭走到斗场边缘，正前方的混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红衣和白衣胡乱混在一起，叮叮当当像是小孩子在抢糖吃。可是，他知道没那么简单。皮鞭在空气中劈过的声音如同密集的雷暴，带着杀气和怒火。那是穷木安无疑了。

　　他觉得还不是介入的时候，于是捂着嘴，边咳嗽边朝着斗场阴暗的一角走去。那里啊，有个为了同门发疯的小师弟。

　　“你该死！”慕合一击未中，阿涩也没能够逃出残留法阵的束缚，一只脚被定住，手却仍然灵活，冰刃被阿涩挥的虎虎生风。

　　慕合仗着自己灵活，左躲右闪，手中匕首不断向对方刺去。多少回合下来，慕合失去了耐心，大吼着发泄心里的情绪。

　　远处的火光照亮慕合满是泪的脸庞，嗓音沙哑能听出已经喊了很久。

　　“这是斗场，生死有命。学艺不精就要付出代价。”阿涩被闹的烦了，举着冰刃抵挡匕首的时候，也开了口回敬。虽然声音干涩无比，相较于他的性格来说，倒是难得了。

　　“放屁！”慕合头发凌乱，右脸全被遮住，喘着粗气握着匕首向敌人刺过去，却‘叮’的一声被宽大的冰刃格住，一股力道从冰刃传来，直将他推出好远。

　　慕合连连后退，由于体力透支，几乎快要站不住，就在摔倒的一瞬间，一双手从身后伸出，撑住了他。那双手的温度非常低，穿透衣衫直接冻到了皮肉。他喘着气向后转头，想看看是谁在帮自己。 蛮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