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雨霏霏,在万安寺上空蒸腾成水汽,一滴也落不下来。祭钟门楼内的光芒由白转黄,仍然亮的耀眼。
慕横舟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脑海里不断重复小师妹浴血归来的画面。
飞扬的尘土,在她身后形成灰色的幕布。
暖阳午后,充斥着莫名的腥臭味道。
素日里爱哭爱闹的慕谷,一身被血浸染的纱织衣裙,破破烂烂的早已看不出颜色。虽然赤手空拳,满脸血渍,但是眼神中杀气沸腾,完全是变了一个人。
瞳孔里的慕谷在一步步逼近,而他心中的小师妹,却在一步步离远。
掐指算来,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过她。听师傅说,她去找鸣国的谢南候了。就是那个和流觞一样,对荧守剑念念不忘的家伙。
师傅不准他去找慕谷,也不让打探消息。他始终都猜不透师傅的用意。
前天早上才不经意的透露,原来慕谷会守在卸甲场。
“那里不是要布置囚冥阵吗?”
刚听完在鸣国王城的布局时,他还很高兴。有囚冥阵这样的杀阵,就不怕有人能闯进王宫。那么,呆在里面还是安全的吧。
“囚冥阵仅是个幌子,它有更重要的用途。”
师傅的话模棱两可,他也没多想,直到他真真正正的站在落钟山那座钟塔上。
那是正午,登高望远的他,站在钟塔俯瞰整座王城。结合师傅说给他的法阵安排,忽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鸣国王宫坐北朝南,东侧是朝臣贵族的居所,西面则居住着平民百姓,南城门至卸甲场是长长的中央集市,也是王城最繁华的地段。
王城西北方向的万安寺,西南方向的十里衙,还有东南方向的丞相府,都已经布置了相应的法阵。
王城内北、西、南三条自流河,也被做了安排,不过是师傅和王宫里那小子秘密做的,他并不清楚具体的事宜。
“七重天!”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号称凡界第一法阵的七重天,在历史上只出现过两次,而每次都经历了毁天灭地的排场。它是按照荒山地形,还有上下三殿和最高处的主殿为模型,排布出相生相依的七处法阵。它们各自独立,又互成一体。
眼下王城中的安排,正是符合了荒山的布局。
“师傅,你要干什么呢?”
慕横舟心烦意乱之际,身边的人也开始有了动静。那个被救出的年轻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你怎么样?能动吗?”
年轻人不说话,几次挣扎想起身,都以失败告终。慕横舟想搭把手,扶住他,却被躲开了。
不远处的流觞,怀中抱着冉童,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这人不大对头。”流觞抿着嘴唇,不知道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他又看了看怀里的人,慨叹道:“小家伙,你到底带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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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郊外某处。
多年前,这里曾经有个小木屋,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烧成了灰烬。王城内外的人,对此处颇多忌讳,一般不会在此处停留。
然而,在新王登基的无月之夜,光秃秃的地上燃起了火堆。一个白衣青年蜷缩着躺在暗处,他边上还坐着一个干瘦的红衣男子,正用捡来的树枝,拨弄着火堆。
一会儿,白衣青年呻吟着捂住后颈,渐渐清醒,待看清所处之地,猛地瞪圆了眼睛。
“慕景,在山上的时候,得罪了。”干瘦的红衣男子看他醒来,言语温和的说。
原来,白衣青年就是在落钟山上被打晕,后来被穷门的人带走的慕景。
眼睛有些花,不太能看清红衣人的样子,但是听口音,应该是他认识的那个穷门师兄。
慕景生性单纯,对于门派之争一向嗤之以鼻。他总认为,都是侍天殿门下,就是因为修习路子不同,实在不至于当成仇人看待。
况且,这位干瘦的红衣师兄还救过自己,平时也总在江边碰到,一来二去的算是他自以为的熟人。
慕景摆摆手,后颈还是疼的不得了,连带半边脑袋也肿胀着。
“这是哪里啊?”猛地想到,还有师傅交给的事情没办妥,大叫出声:“糟糕,师傅要我给大师兄带话呢。”虽说是无关紧要的一句吧,但怎么也是师傅的重托。在他心里,师傅说的每个字,那都是比圣旨还要金贵的。
“哼,”干瘦的红衣男子嗤笑,“你当他是师傅,他可不曾当你是亲徒弟。”
“怎么说话呢!”慕景拍打着湿漉漉的草地,怒目而视。“我是没你厉害,但你要说我师傅坏话,我也是可以拼命的!”
想他十几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多亏师傅全力救治,才能保住小命。虽然病过一场,把以前所有的事情都忘了,但是师傅的恩情已经烙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怀。
干瘦的红衣男子摇着头,似有无限慨叹:“你这样重情义,不知是好是坏。你只记得师傅恩重,可还想过自己的父母?”
慕景怔住,心中一阵抽痛,眼睛避开火光望向旁边的焦土堆。他不爱看火光,因为会没来由的心痛,外加流泪。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还记得病刚好的时候,简直连蜡烛也见不得。哪怕一个火星,都能让他哭到肝肠寸断。
大师兄慕横舟为了他,没少想办法,到最后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同门的关怀,师傅的爱护,让他的这个毛病逐渐治愈。可是,谁都不知道,他心里还有一处畏光的地方,就是他的父母家人。
自己为什么被带到慕天门?家乡是哪里?亲人在哪儿?他苦苦的寻找答案,却始终无果。不敢明着问师傅,怕伤了他老人家的心。
如今提及,慕景心中又掀起了波浪,他没好气的回应:“管你什么事!今天两门之争如火如荼,你却跟我在这里聊家常?”
“家?”干瘦红衣男子长叹一口气,“慕景,你曾说你生过一场重病,以至忘了年幼时的种种。我根据你说的只言片语,找到了这个地方。你且看看,是不是有些熟悉?”说着起身跪到他身后,用两个拇指狠狠压向慕景的太阳穴,两手中指则死死的扣住他头顶的百会穴。
“你别……”
慕景手忙脚乱的想拔开他,奈何手上力气不够,挣扎了半天,还是妥协了。
精神开始恍惚,身体有种炙烤的感觉,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仿佛天边的炸雷。
“哥哥快来,柯先生讲故事啦。”
“战止,去捡些干柴。”
“我带你们走,去找柯公子。”
“忘了也好,今天开始,你就叫慕景吧。”
一幕幕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一声声呼唤在耳边回响。
他是……
他就是……
他怎么会是…… 蛮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