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上,孟神山教训孟秋苓:“你和白风一起来的太原,他为了你才落得和黑枭帮纠缠不清,最终身受重伤,此前不确定你就是我的女儿,我们彼此都有所提防,那时候仅由你一个人在书院陪他,我无话可说。现在怎么了呢?庄子里面谁不知道你是我女儿的事实?我将白风移至竹园,那意思还不明白吗?他是客人,你是我的女儿,你是玄门的大小姐,一大早就去客院找他,还和他同处一室,谈笑风生,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你懂不懂?现在留下了话柄,日后别人流传起来,对你多不好,你想过没有!”
孟秋苓挺直了脊背,承受着劈面而来的一阵狂风暴雨,孟神山说完了,她矮身施礼,说:“父亲教训的是。”站起来后,目光清朗语气不卑不亢,“我去竹园,是因为我心里不安。这个庄子里,我最熟悉的,就是在竹园静养的风哥哥。我既然不安,自然要去那里找他。”
孟神山仿佛被回击了一拳:“你有不安?”
孟秋苓避重就轻,淡然道:“初到一个地方,本来就会人生地不熟的。”
“那你感觉不舒服,来找我啊。”
“爹门中事务繁忙,女儿不想成为您的羁绊。”
“秋苓——”孟神山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女儿不简单,明明句句都有所指,偏偏每一句话都很工整,逻辑之间滴水不漏,他就是想挑,也挑不出毛病来。吴招风的手段当然不会有错,这个女儿一定是天雪给自己生的。而且,抛却这伶牙俐齿不谈,眼前这个女儿沉静的眼神和雍容的气度,可不正复制了十几年前的肖天雪?只这处处提防、又见缝插针亮出自己锋利爪牙的个性不像她,可十五年前自己明知道柳茜儿所犯种种,至始至终还是包庇宽容柳茜儿,即便是天雪重新回来,也不得不为自己添加如此的武装吧?
想到这里,孟神山一声长叹。
柳茜儿步步紧逼,非得他把孟秋苓赶到天水山庄去。
这话,他拖了两天,此时此刻,更是不知道该怎样对孟秋苓说,自己的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柳茜儿对于自己,十五年光阴荏苒,已是皮肉相连,就算心与心之间有距离,一下子必须到分崩离析,这样的结果他还不能承受。
只是,为什么总是要委屈天雪呢?委屈天雪还不够,还要委屈天雪的女儿秋苓?
孟神山自省着,柳茜儿那茬还是先被放在旁边。他先缓和了一下自己的神态,浮起笑容,做出父亲该有的慈爱表情,语气也温和下来:“爹做得不好,这两天忽略你了。”声音蓦然扬起来,“你到太原来还没多久吧,这样好不好,今天爹不做事了,带你去城里逛逛。”
这个提议,孟秋苓十分喜欢。她拍着手道:“好啊好啊。”脸上表现出只属于少女的纯真,絮絮道:“小的时候,每两个月集镇上才有一次大的集市,每当这时,只有瑜哥哥来时,洛哥哥、瑾妹妹还有姚家的姚丹英,加上我,我们几个才能一起跟着瑜哥哥去集镇上玩。”
“瑜哥哥是谁?”孟神山一头雾水。
孟秋苓歪着脑袋含着笑:“我舅舅的大儿子呀。”
“噢。”孟神山恍然,“那珞哥哥呢?”
“舅舅的二儿子。”
“瑾妹妹是他们的亲妹妹,对不对?”
孟秋苓点头,夸奖孟神山:“爹,你还不是很笨嘛。”
孟神山故意虎下脸:“这是怎么说?有你这样和爹说话的吗?”
孟秋苓耷拉下小脸,撅起嘴巴:“那我错了,你惩罚我啊。”
孟神山“哈哈”大笑:“惩罚你今天一天都和爹在一起!”又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爹带你去吃好吃的,买好玩的,你要什么爹就给你买什么,啊?”
“叽叽咯咯”同孟神山讲姚丹英家事情的时候,总管李宪华亲自把马配好,特别给孟秋苓准备的崭新马鞍子,孟秋苓翻身上马,试了试,夸赞:“又软又稳,真不错。”她打马适应两圈,孟神山悄声对李宪华说:“竹园那里,消耗紧!”
李宪华玲珑剔透,急忙点头。
孟神山上马,李宪华退在一边,躬身恭送。
孟神山在前,孟秋苓在后,另外还有两名随从跟随,一行四人奔赴太原城。太原城里酒楼林立,店铺云集,孟秋苓进了宝山一样,先吃,后买,再吃,睡一觉起来,吃完继续买。卖得两个随从带来的褡裢里放得满满的,还有许多没法随身携带的,便由孟神山出了银子,让店家找人专门送去玄门。
孟秋苓还拉着孟神山去看戏,一本《单刀赴会》,连演三场,她就带着孟神山连看三场。看得意犹未尽,流连忘返,孟神山好说歹说“出来太久,爹要回去做事啦”,孟秋苓才勉强应允,恋恋不舍离开太原。
当孟神山回到玄门,那些变故终于全部变成了具体的事情,横推到孟神山以及其他人面前。
首先,原江东大侠的儿子肖天云单人独骑飞马造访。
这是距肖天雪隐居之后,孟神山第一次和这位大舅子老爷相见。肖天云今年四十岁,年轻时娶了金陵富商家的千金,原本一个好好的剑客,就此臣服于满坑满谷的黄白之物。富商千金家实在有钱,便是给女婿一点机会,肖天云这些年来,也给自己挣下不小的家产。甚少参与武林的活动,以至于肖家剑的名声逐渐微薄。不过,练过武功,平日里又将养得当,已然四十的他,穿一身素白衣裳,只领口和袖子刺绣了蓝色梅花图案,已显示其讲究,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模样,飘然而来姿态轻盈,稳稳落下,尔后就傲然立于议事厅上。
孟神山吃惊不小,忙问:“怎么会是你?”
肖天云冷笑:“为什么不可以是我?”目光森冷,如同利剑,“秋苓离开江南了,她到了这里对不对?”
孟神山内心大震,外表不动声色:“她是我的女儿,在我身边有什么稀奇?”
“孟神山!”时隔十五年,肖天云还是不减心中那份忿恨,“你有什么资格自认是秋苓是你的女儿?天雪离开这里的时候,说得难道还不够明白?她和你恩断义绝,就算还留着什么,那只属于她,不属于你——秋苓和你没有关系!”
执掌玄门这么多年,孟神山可不是喜欢和别人扯皮的那种人。肖天云话说得日驰决绝,对于他来说,就只剩一条道可走。
孟神山从座位上走下来,看着肖天云尔后淡淡说:“我本来不知道我已经有了个女儿,且我的女儿姓‘孟’不姓‘肖’。这个女儿如今就在我庄上,她愿意留,我绝不会让她走。任何人来接,都不行!”
肖天云受不了激,果然把剑拔出来。
十五年后又会肖家剑,这让孟神山兴奋。他也持剑在手,凝视肖天云的眼睛,瞳孔不自觉一缩。
肖天云的十几招被他全部接住。
不仅如此,孟神山用以接肖天云剑招的,统统都来自于肖家剑本身。
皆因十五年前,他和肖天雪过过招,也看肖天雪和别人过招,肖家剑的招式、肖家剑的奥秘、肖家剑的神韵,这么多年过去,历历在心头从未淡忘,熟悉得如同本门武功。
双剑相交,肖天云被他赋予剑上的真力崩开。
肖天云明知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咽不下这口气,还要再战。门外却听吵嚷声起,一个粗犷的嗓门大喊着:“孟神山呢?孟神山呢?俺老吴这次还是要来找他麻烦,没有满意的说法誓不回头啊。”一个穿着亚麻白色短打的老者蹦进来。
肖天云阔别江湖太久,一时竟未认出这是白杆子马道的总把子莫亦尘。不过,随后又飞窜进来一个穿黑衣裳的老者,叫:“老莫、老莫——莫亦尘!”他立刻想起了这位老者的身份。
白衣老者是莫亦尘,黑衣老者自然就是周齐发。
肖天云看见他们,如同看见了救星,急忙奔过去一揖到底:“莫叔、周叔。”
莫亦尘、周齐发不认得他,都吃了一惊。肖天云自报家门后,莫亦尘当先叫起来:“好啊好啊,是肖家的人就更好啦。”伸手戟指:“孟神山,听说你赶走了肖天雪,今天又要把她的女儿从玄门赶走。你的女儿诚然和我没有关系,可是,我老莫这辈子最恨男人没有担当、最恨你这种人忒是无情无义,今天你不给我满意答复,我和你没完啊。”从后背上拔出一把短柄长刀,泼风价砍过去。
周齐发此刻也卖起力气,同样一把短柄长刀——只是刀柄的颜色是黑色,以示和莫亦尘手中长刀的区别——配合莫亦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顿猛砍。
孟神山招法不输他们俩联手,内力灌足了,莫亦尘、周齐发一通刀法砍完,两个人两条右臂皆震得发麻。退在一旁,伺机再上,却见对面孟神山也出了状况。
原来,莫、周二人的刀都选用了特殊材质打造,刀背又比剑厚了好多,在砍杀过程中,他们的兵器占了优势,完好无损,孟神山手中的剑却受到对方兵器的攻击和自身内力反击的双重伤害,伤痕累累、形同锯齿。
莫亦尘、周齐发和肖天云三人合一,孟神山扔了长剑,把李宪华扔过来的刀接在手中。
柳茜儿、孟秋苓在后面闻讯,皆急速赶来。
和孟神山一开始一样,柳茜儿也不明白孟秋苓刚刚认亲,怎么南边的肖天云和甘陕的莫亦尘、周齐发怎么这么快全得到消息?
不过,柳茜儿的智商实在不足以于孟神山相提并论,孟神山略一思忖便可想通的关节,如无别人专门为她讲解,她可没法明白。只是黑白马道总把子加上肖天云,对孟神山,三打一,还是占不了优势,这一点,叫她心里略安。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就没那么妙。
莫亦尘、周齐发今天闯玄门,可不只有他们两个人来。
莫亦尘带来了他的二十八个随从,周齐发更狠,黑杆子刀阵一共有一百零八个人,他带来了整整一半。所有人都在外头广场上列队等着,等莫、周加上肖天雪三个人一起从议事厅里飞身出来,二十八加五十四,在加上这三人组合,八十五个人,八十五件兵器,雪光一片,暴风雪席卷一样,顿时将孟神山淹没其中。
这么一来,略迟一些赶来的老夫人都不淡定。
老夫人目睹刀阵凶险,连连顿足,大骂马道上两个当家:“你们这两个老家伙,我儿究竟得罪你们多深?带这么多人,下这么厉害狠手!”围着刀阵逡巡,被刘妈妈、柳儿、韩梦瑶以及孟秋苓联手拽回来,嘶声大呼:“莫亦尘,周齐发,要是我儿被伤了一根头发,老身倾玄门之力,也要让你们和你们带来的这些人走不出玄门去。”
话音刚落,刀阵中“当啷当啷”金属断裂的尖锐声响起,缩小圈子后刀阵最里头那群人,手中长刀全被孟神山带着金刚真力的大刀劈断。金刚真力还带动他们的身体,让他们不由自主往外围飞起。这种飞行的趋势超出了他们自控力的范围,这些刀手有一些很不巧撞上后面人劈过来的刀,或伤在后背,或伤在后腰,还有伤在肋下的……“唉哟”惨呼一时络绎不绝。
肖天云不惧孟神山神勇,挺剑往上冲,被孟神山一刀劈来,“当啷”劈在剑上。他的剑是名剑,材质与普通的不同,没有断裂,但是,真力透出,肖天云人被崩得飞起在半空,倒飞出一丈多远,方才重重摔在地上。
孟秋苓见状,脱口大叫:“舅舅、舅舅!”
孟神山先踢中周齐发的胸口,逼得周齐发不得不跪倒在他面前,接着,刀光飞逝,压住了莫亦尘的脖子。莫亦尘除非想死了,不然,就得逆着刀光移动。移着移着,也到了孟神山面前。
孟秋苓向肖天云奔去。刚到广场上,人影一闪,孟神山幻梦一样出现在旁边,幻梦一样又带着她飞快回到原点。
周齐发、莫亦尘挤在一起,莫亦尘脖子上还架着孟神山的刀,两个人呲牙咧嘴,一个说:“老莫,吃你的亏上你的当啦。”一个则骂:“奶奶的孟神山,有种把你爷爷我杀了,以后马道上千的弟兄,从此和你玄门势不两立。”
孟神山左手拉住孟秋苓。
孟秋苓拼命想要挣脱,同时口中叫:“我要去看舅舅,我要去看舅舅。”
孟神山冷哼道:“你是我女儿,就要在我身边,我不让你去看谁,你就不可以去看!”
孟秋苓非常吃惊,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半晌才又激动起来:“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但是,孟神山那只手如同铁箍,就算她用牙齿咬,也只是被内力崩得牙疼,一点他的皮肉也没伤着。
马道八十二个弟兄,有的兵刃被毁,有的受伤,有的兵刃和人都还是好的,却被孟神山吓破了胆。
肖天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咳嗽一声,吐了一口血在地上,自己擦了擦,提着剑,还要上来打。
却听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来:“都且罢手吧。”然后只见人影憧憧,大护法杜瑾悦带着许多人从外面往里面浩浩荡荡走来。 长风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