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孟神山,杜瑾悦协同身后一帮子人全部单膝跪地,双手举起齐额,齐声道:“属下见过门主。”
周齐发更加害怕,大环眼恶狠狠瞪莫亦尘,嘴巴翕动,低低的声音咒骂:“你没有说还有这一出啊。玄门总坛大会要开了吗?这分明就是他们十三条道上所有的总管嘛!”
“何止啊,”莫亦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副总管和押道们都到了,瞧这人数,和我们带来的可不是差不多?”
“差不多你妈个屁!”周齐发怒骂完这一句,从莫亦尘身体下面滑出去。冲着杜瑾悦那边,他手脚并用爬过去,一边磕头一边含笑道:“老瓢把子,别来无恙哈。”
杜瑾悦“哼”了一声,冷冷道:“你还知道我是你们的头啊。”
周齐发愣了会儿,突然举起手,“噼啪”给自己左右开弓,连着来了好几个大嘴巴,打得一张脸红通通的,腮帮子就差滴出血来。周齐发仰着头,赔笑:“老瓢把子息怒,我老周在道上,您知道的,我别人的话听得少,除了您,就只听老莫的了。”回头对莫亦尘道:“老莫,你来说,这次来玄门,是不是你撺掇着我才来的?”
“没有!”莫亦尘矢口否认。察觉到脖子上的刀没那么重了,莫亦尘就举手,将孟神山的刀缓缓推开。推开到半尺距离,他连忙站起来,奔到杜瑾悦身边,陪周齐发一起跪着,然后对杜瑾悦说:“老周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说以前肖家剑的女儿又有了女儿,然后这个女儿来了玄门,却又要被孟神山这厮给赶出去。”
杜瑾悦“唉”了一声,打断了他。
莫亦尘看到老瓢把子突然浮起的意味深长的笑,眼珠一转,连忙改口:“门主,是孟门主——孟门主认了一个女儿,又要把这个女儿从玄门里赶出去。老周先说的,他听不过去。”
周齐发顿时急了:“老莫你咋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我哪里说瞎话?你看我两只眼睛可不全睁着?”
“莫亦尘,”周齐发气都喘不匀了,颤抖着一只手点指旁边,“我我我……我他妈算是白认识你啦。”
莫亦尘双手一抱,往上一举:“老瓢把子在这里,谁是谁非,他老人家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杜瑾悦眼睛里的笑意差点变成珠子从眼眶里摔出来。
莫亦尘自恃得宠,句句压周齐发一头,摇头摆尾,洋洋得意。
周齐发整一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最后只好承认了莫亦尘的指责,回头对孟神山作揖:“孟门主,确实就是我鲁莽了。我不该带这么多人到贵地来。但是——”说到这里,他态度一转,眼睛继续瞪大,口气不善,“这孟小姐既然你都认了,你就不该从玄门里面赶出去。”
这话刚说完,玄门一位外务总管朗声道:“我家门主何时要赶过自己的女儿?”
还有一位总管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我家门主仁义,天下皆闻。就算你们这些人全去做了坏事,我家门主也不可能做出像你刚才说的那种事。”
周齐发怒道:“你说什么?”
刚刚说话的这位总管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冷笑:“我说错了吗?”
周齐发盯着他的脸瞅了半晌,“嘿嘿”一笑道:“没有错没有错。以后谁赶自己的女儿走,谁就是天下第一乌龟王八蛋!”
杜瑾悦厌恶地皱起眉头,斥道:“老周,你这嘴巴什么时候能够干净一些。”
周齐发这才把恶狠狠的目光从那位总管身上收回来。
孟神山退了马道的长刀阵,自身受了伤,但都是皮肉外伤,不致命,也就不严重。老夫人松口气之余又非常心疼,她慈母心切,也不管现场那么多人看着,只管说:“神山啊,神山,你这伤,还是赶快包起来,才好。”因孟神山一直紧紧抓住孟秋苓,她就怒而对孟秋苓喝道:“秋苓,怎么这么不懂事呢?舅舅亲,还是爹爹亲?现在在你眼前,也受了很多处刀伤的,是你亲爹!你再怎么嚷,你爹不上药不包扎,可都要成为你不孝的实证。”
孟秋苓被逼无奈,只好对孟神山说:“我不去看舅舅了。”
孟神山还不放心:“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孟秋苓又好气又好笑:“是啊,只要爹你愿意,从今往后,秋苓都要和你寸步不离。”
杜瑾悦前来替老莫、老周道歉,自然要被老夫人劈头盖脸臭骂加埋怨。之后,马道黑白杆子两个总把子告退,前来贺喜门主认了女儿的十三道总管们送上礼物也一一回去,孟神山把杜瑾悦单独叫过来,一切真相顿时大白。
这会儿,偌大的议事厅就只剩孟神山和杜瑾悦两个人。孟神山盯着杜瑾悦,杜瑾悦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对峙了好久,孟神山才说:“杜大哥,有什么事,咱们都明说了吧。肖天云在金陵,距离我这儿数千里之遥,就算莫亦尘和周齐发离我近一些,可是,我认女儿,是很私密的家事,我根本没有宣扬,他们不可能不约而同都知道。”顿了顿,继续说:“十三条道上的总管们要约起了,也得有一段时间。我带秋苓去太原,是耽搁了许久,可是短短几天之内,把他们全部集聚起来,非是杜大哥你有意为之,不能达成。肖天云唱的是苦情戏,莫亦尘和周齐发扮演的是黑脸,杜大哥带着十三条道的总管们齐齐来道贺,一来为我挽回面子,二来让肖天云和马道两位总把子有坡下驴,第三呢,该是杜大哥最重要的目的:你要保住秋苓在玄门大小姐的位置,我说得对不对?”
再说肖天云,因为受了内伤,之前被老夫人做主安排去银辉堂。
银辉堂的新管家黄连寿前来接肖天云时,被一众丫鬟们簇拥的柳茜儿,瞧肖天云那边时,眼睛里利芒闪闪。
这柳茜儿心狠而且歹毒,自己在玄门府内势力比老夫人还大,府外,还有黑枭帮吴月亭那样的人做她的外援,她的动向,孟秋苓密切关注。
议事厅上,杜瑾悦站起来,先对孟神山抱拳,然后他才说;“门主,大小姐韬略非比寻常,今天的事情,是滴血认亲之前,她就交代好属下的。”
“有这事?”
杜瑾悦不能继续隐瞒,便把那日孟秋苓来路荫堂斗菜后对自己所说的话,全部简述一遍,之后补充:“北医门的吴掌门确实被收买过,而据属下了解,柳夫人也确实想把大小姐赶走。”
孟神山闻言,陷入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李宪华带着一个小厮,两个人行色匆匆。在快到银辉堂的路口,一个人把他们拦住。
李宪华一瞧,连忙躬身:“大小姐。”
孟秋苓看看他,又伸头瞧瞧他身后小厮手上端着的一个药瓶子。“做什么去那?”她问。
李宪华头也不抬,低低声音回答:“去银辉堂。”
“给我舅舅送药?”孟秋苓说着,踏上一步。
李宪华竟似很怕她,连忙退了两步,方才说:“回大小姐,是的。”
孟秋苓人不大,目光炯炯,语气犀利:“我舅舅是被我爹的金刚真力所伤,这药,对症吗?”
李宪华想要说谎,不知怎的,垂在身体两边的手颤抖得厉害。
孟秋苓追问:“李总管,我问你的问题是:给我舅舅送的疗伤药,对不对症?”
李宪华“扑通”跪在地上,额头上的冷汗纷纷滚下来,颗颗黄豆粒那么大,死扛,抗不过去,只好颤声道:“对不起,大小姐,不是我要这么做的,是——”
“是什么?”
“是——”
“柳馨园那位?”
“我、我……”答案呼之欲出,李宪华依然不敢亲口说出背后指使他那个人的名字。
孟秋苓一把抓过小厮捧着的那个药瓶,打开,凑近鼻子,一股浓烈的辛辣之气扑面而来。
李宪华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主动交代:“这是大补气血的赤练丸,多种名贵药材经提炼而得。普通人每个月吃两颗,一年之后身强体健。但是,受了内伤的人不宜服用,尤其是为门主金刚真力所伤者。”
“吃了之后会怎么样?”
“十五天之内气血很快不足因此人会非常亢奋,但是本来受损的经脉受到本身强烈起来气息的冲击,不能恢复,反而损坏得越来越厉害。”
“也就是在玄门的日子,我舅舅看起来会很好。”
“只要让他在十五天之内离开玄门就行。”
“服药后,重症发作会在大约多久之后。”
“大约一个月。”
“轻者如何?”
“全身经脉不可逆损伤,终身不能练武,不能干重事。”
“重的呢?”
“死亡!”
“你再说一遍!”孟秋苓控制不住,怒吼。
李宪华继续磕头:“大小姐,我已经把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了呀。”
“李、宪、华!”孟秋苓抓不了真凶,只能咬牙切齿叫他的名字。
杜瑾悦坐在自己位置上,很耐心地等。
这件事情,他做得好,还是不好,全部取决于孟神山的取舍。在孟神山心里面,如果柳馨园那位真的高于一切,他这个玄门大护法,也就当到头了。
肖家剑已经没落。
马道当然没法和如今的玄门相提并论。
就算孟神山突然想要拿他开刀,在江湖上再创一个新起点,接着到达一个新高度,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
说来说去,江湖代有人才出,往昔终究是往昔,眼下谁强谁才能说了算。
但是,良久之后,孟神山并没有表态。孟神山问杜瑾悦:“为什么这么帮我女儿?”
杜瑾悦想了一会儿,郑重其事道:“瞧不过去。”
“你和江东肖家交情还是那么好吗?”
杜瑾悦更是谨慎,一字一句全想过了,方道:“全是很久之前留下的一些渊源罢了。”
孟神山瞳仁微缩,眼睛里面蓦地射出利芒:“杜大哥你能告诉我,天魔如今尚在人间否?”
杜瑾悦不期他会这样问,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那该是多久之前的传说了?”不待孟神山继续问,他连忙接下去:“便是陌上公子,也是我的前辈。”叹了口气,对孟神山说:“门主,我都快五十了呢。”又奉上高帽子一顶:“如今的江湖,玄门又是翘楚,如今的武林,门主才是巅峰啊。”
孟神山这才冷笑,收回别有深意的注视。“我承认,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场闹剧,我最终大约要把秋苓送去天水山庄,”他验证过杜瑾悦对玄门颇多礼让的态度,终于坦诚心迹,“杜大哥你自己有没有感觉呢?对于我们来说,前方的路途曲折泥泞,还布满血腥,拼杀厮打,那都是比吃饭还要更加正常些的事情。回到家里,着实不愿意把这些冷酷的算计再拿出来。以前,是我愧对于人,如今,就是单纯想要求稳。”
“大小姐自幼没有父亲的关爱,千辛万苦找到这里,认了你,就要被柳夫人再赶出玄门去,”杜瑾悦说得气愤,肩膀一起一伏,鼻孔都张开了,然后用力说出最后的意见:“属下、属下就是看不惯!”
孟神山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杜瑾悦连忙也起身,四目相对。
半晌,孟神山伸出手来,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 长风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