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斋后院一棵大石榴树旁,夫人柳碧云端坐着,手上端了一杯刚刚从南边送来的岩茶,还没喝,先凑近了闻。金色的茶汤澄清如同黄玉,随着热气飘上来的正是宜人的香气。
这香气,愣是赛过了院子里的花香。
柳碧云轻啜一口,闭目细品。
柳茜儿疾步而来,气冲冲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给自己也倒一杯岩茶,心情实在不佳,举起杯子,把茶一饮而尽。
杯子也被顿在桌子上。
柳碧云睁开眼,微露不快:“这是怎么啦?”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柳茜儿咬牙切齿,怒声发泄。过了好一会儿,气才喘平些,她扭头,对柳碧云说:“娘,这个孟秋苓,真是可恶,太可恶了!”说着,便把这段时间来玄门里面有关孟秋苓的事,统统说了一遍。
“她不仅迷惑神山和神山他娘,还拉拢了杜瑾悦你知道吗?拉拢了杜瑾悦还不算,我是今天才知道,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居然把李宪华都收买走了。神山和神山他娘就算了,一个是她爹,一个是奶奶,杜瑾悦和李宪华是怎么回事呢?她一个小丫头,初来乍到,怎么就能做到这样?”柳茜儿的控诉正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柳碧云惊讶,震动,听到最后,目光竟然离开了柳茜儿的脸。她在瞧别处,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柳茜儿也去看,那里什么特别的都没有,只有一盆普普通通的玉簪花。
“娘!”柳茜儿急声叫。
柳碧云勉强把目光拉回来,瞧着柳茜儿,神色竟有些复杂。“我都听完了,”她说:“可是茜儿,我怎么从你口中听出了几许忌讳和害怕的意思?你怕了这个孟秋苓,是吗?”
“怕?”柳茜儿心中一凛。不过,她嘴上怎么可能承认这个事实,不仅不能承认,她还故作夸张“哈哈”大笑。“哈哈哈哈……”笑完了,她对柳碧云说:“娘,你怎么能说这话?从您有意让我接触玄门少门主、从江东大侠的女儿抢过孟神山那会儿起,您可有见我怕过?肖天雪那么牛掰,被神山逼迫着和离,最后还能爬上神山的床,可又怎么样呢?神山知道我害她,我让她跪在我面前,让她名声败坏,还差点死在吴震威手上,神山都原谅我,宁可赶走她。神山有多爱我,这海棠斋里一桩桩、一件件,难道都不足以告诉你?您觉得我会怕?”
柳碧云递了一杯新茶给她。
“杭州的龙井?”柳茜儿看了一眼那碧绿澄清的茶,激动的心情方才平稳一些。
“你刚才也说了,孟秋苓这小丫头收服的可是杜瑾悦。茜儿你忘记了吗,亲手把她带进玄门的,还是你自己呢。那李宪华就是玄门门主一手提拔上来一只走狗,不足为惧,但是,这个杜瑾悦的来头,这么多年熏陶下来,茜儿你总该对那些江湖秘闻有所知晓。”
“我只知道他背后势力强大。”
“比如呢?”
“甘陕黑白杆子马道两个总把子,全是他的手下。”
“莫亦尘和周齐发你都接触过,人如何?”
“那年我要垄断山西商道,就是那个莫亦尘出的头,似乎神山对他们,都颇有顾忌。”
“这不过是杜家势力冰山一角。”柳碧云冷笑一声,接着道:“我就这么告诉你吧,杜瑾悦本人武功虽排不上一流高手,可是杜家势力一直牛得很,别说是你,就是黑枭帮吴月亭帮主,对付玄门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对付他。主要是因为这老东西的先祖当年跟随过一个特别厉害的人物,最厉害的时候,凡是得罪杜家的,要么无故消失,要么会被抓住什么把柄,被官府拿走问责,轻的打个半死,严重的,不仅会被下狱,甚至要被处死。”
“这么邪门儿啊。”
柳碧云点头:“具体我知晓也不太多,但事实就是如此,要不然,你那了不起的夫君也不至于费心劳神,千里迢迢奔赴颐山,说动他来做玄门的大护法。而事实上,自打杜瑾悦成了玄门的大护法,传音阁就成了玄门的附属,你刚刚提到的甘陕马道,当然事事都会礼让玄门,甚至在许多场合下,还要以玄门马首是瞻。”
柳茜儿很是泄气,道:“娘这么说,不就是等于告诉我:现在孟秋苓获得杜瑾悦的支持,比获得神山的宠爱还要有用?她靠上了杜瑾悦,等于靠上了一个大靠山。于情理,她是神山的亲生女儿;于利益,杜瑾悦已经为她出头,这以后玄门里面,我都不能再动她分毫咯?”
柳碧云一声冷笑,先是承认;“事实果然如此”,但是她很快话锋一转:“可明着不行,如果孟秋苓不知道怎么的得了什么病,又或者不知为什么惹上其他仇家,死了,或者被杀了,那就和你没半点关系,而且很遗憾啦。”
“母亲的意思……”
“肖天雪居然给你的夫君留下一个女儿,这不是对你已经拥有了的风光生活巨大的挑衅吗?”
柳茜儿闻言,本就拉长的脸更是气到发红。
“茜儿,不是娘没有提醒你,喜欢女儿,等于还没忘记娘亲。你和孟神山是夫妻,你们共同生活朝夕相对。这人那,各自的生活别人都不知道就里,真正有哪些滋味,那可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啦。你和孟神山这十五年,真的如外界看到的恩爱如初?
柳茜儿暗暗咬牙,依旧没有回答。
柳碧云给她续了一杯龙井,之后才有条不紊说:“孟神山的心,从肖天雪走后就变得与一开始和你相遇时不大一样。他爱你,是因为他那时候有过那样一个决定。你和他出身并不相同,志趣也有差异。能够保持到现在的局面,也是为娘没有白白教导你一场,茜儿你的容貌、你的本事,也都值得娘夸赞、敬佩。但是,世事变化如白云苍狗,今日还是孟秋苓屡屡怀你计划。明天,那个丫头又会对你做出什么事?会不会把你夫君的恩宠一点一点直到全部夺过去?然后再拐带走你的夫君,让他去了肖天雪那里,从此玄门又多出一个夫人来?”
说得柳茜儿心惊肉跳,她还没有罢休:“肖家剑是没落了,我听说,肖天雪的哥哥肖天云到玄门,在你夫君手上,连一招都不能安全度过。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肖天云本身在金陵商贾界可是很有名气的,他们家曾经那些叔叔伯伯涉足江湖的,肖天云只要花些钱,玄门势力往江南扩展,孟神山从中获得巨额利益绝非不可能。”
“我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事发生!”柳茜儿终于忍不住,重重一掌,拍在石桌面上。手心立刻红了,她也没有察觉,只从眼睛中射出凶狠的光,同时切齿:“孟秋苓、孟秋苓……我一定要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长风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