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母亲柳茜儿训斥了大半天中午的孟峥,趁着母亲在堂屋里睡着,偷偷摸摸逃出来。
他在花园找到孟秋苓,然后带着孟秋苓去东南的路荫堂,拜见玄门的大护法——杜瑾悦。
这个杜瑾悦,时年已近半百,须发都黑漆漆的,豹环眼精光四射。老夫人和吴招风都是长辈,他才那么随和,现在面对两个小辈,浑身上下表现出来那个气度,可是威严得紧。
孟铮刚刚犯了错,还懵着呢,看见他后自然更加毕恭毕敬:“大护法好。”
孟秋苓却毫不在意,大步上前,展颜一笑后,拱手:“杜大护法,幸会!”
肖天雪出走,杜瑾悦还未入玄门。肖夫人、柳夫人这些旧事,他当然不知道。门主有个独生子,这是众所周知的,可是,传言纷纷,门主这儿又多出个儿女儿,他可就不怎么待见。
孟峥是个傻孩子,乐呵呵介绍:“大护法,这是我的好朋友秋苓。”
杜瑾悦盯着孟秋苓,上一眼、下一眼,看完了,问:“你真的只姓‘秋’吗?”
孟秋苓那不点而丹的朱唇轻轻一咧,露出个好看的角度对杜瑾悦说:“杜叔叔眼力这么好,当然看得出,我姓‘孟’,不姓‘秋’。”
孟峥闻言,可惊讶了:“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杜瑾悦一声叹息,对他说:“少门主,如果几天后没什么意外的话,她,可是你失散许多年的姐姐哦。”
孟峥的头脑,和孟峥那先天不太好的身子骨一样弱,这样一层关系,他得花上好大一会儿功夫才参悟得过来。
杜瑾悦没那个耐心等,孟秋苓始终笑眯眯、那么从容不迫站着,他不得不主动问一句:“不知道孟小姐费这么大周章,到这里来,找杜某何事呢?”
孟秋苓道:“我想找杜大护法来切磋切磋杜家的绝学。”
孟铮惊讶道:“你要挑战大护法啊?”
杜瑾悦闻言,也狐疑不已。
孟秋苓背着手在他们面前走了一个来回,停下来道:“铮弟,你知道杜叔叔的先辈是做什么的吗?”
孟铮摇头。他每天不爱读书,不爱练功,只爱睡懒觉,要不就去斗蟋蟀,玄门的事情他都不爱管,江湖上的事情他更是不感兴趣。杜瑾悦其人,他都不甚了解,至于杜家先祖干什么,他当然也不知道。
杜瑾悦却说:“孟小姐有什么事只管讲吧,老夫面前,你不需要兜这样的圈子。”
孟秋苓道:“杜叔叔人很直爽,那我也就不客气。在下素闻杜家先祖擅长厨艺,昔日狂刀杜伯扬号称‘半边袖笼天下美味’,不管是鲁菜、川菜、苏菜,还是湘菜、鄂菜、徽菜,说得出名儿,便做得上桌。所以,在下不才,想和杜大护法切磋切磋。”
孟铮张着大嘴,看着杜瑾悦道:“大护法,你居然会做菜?”
杜瑾悦也惊讶不已,看着孟秋苓道:“你居然对我的事情如此了解,你说得一点儿都不错,狂刀杜伯扬正是老夫先祖。只是,这做菜,不知道小姐想比哪一道?”
“什锦豆腐!”
“好!”杜瑾悦立刻叫起来。这什锦豆腐乃是淮扬菜系中有名的一道,取半尺见方盐卤豆腐竖切四百刀,横切四百刀,配以鸡肉、冬笋、香菇、菜叶清炖。这道菜选料做法并不复杂,难就难在这刀法上。要将一块整的豆腐横切四百下竖切四百下,切得豆腐一根一根均细如发丝,且不破坏原本的形状。即使是历练了几十年的老厨子,也要卯足了劲去做。这孟秋苓小姐居然提出这道菜,看来没点本事是不敢开这个口哟。
二人旋即一起来到厨房。
路荫堂的人今儿个也是第一次听说,大护法居然会做菜。加上传闻中极有可能是大小姐的姑娘来挑战,大家蜂拥而至。只见院子里案板排开,杜瑾悦和孟秋苓各站一边,两块豆腐放在他们面前。厨头老莫找了片锣来,敲了一下,两个人同时拿刀切起来。
要说这杜瑾悦的刀,说是快如疾风毫不为过,切豆腐,那真是合适极了。只见菜刀练成了刀影,在豆腐上一路切下去,不一会儿,四百下已经完成。他转过脸去看孟秋苓,也就是顿了这么一下,孟秋苓的四百下也堪堪完成。
杜瑾悦知道这小丫头比起自己还是差一截,但是自己在她这般年纪,刀法是否能快成这样,自己还真不知道。而别人只看豆腐,二人几乎一起完成,豆腐形状一点未变,大伙儿才不会真的那么细看到底谁先谁后,左右一起立刻轰天价叫好。杜瑾悦便悠着劲切第二个四百刀,把握着火候和孟秋苓一起完成。两个人将鸡肉下锅,又放入佐料,水煮沸后豆腐下锅,勾了芡粉,不一会儿两碗豆腐羹完工。
老莫各尝了一口,大赞“好吃!”杜瑾悦也尝了,觉得孟秋苓所做,比起自己做的来还真是别有风味。
孟秋苓道:“杜叔叔,怎么样?觉得侄女不错的话,咱们继续如何?”
“好。”杜瑾悦兴致勃勃哪能容得打断,立刻不假思索,一口应承。
就这样,他们斗了苏菜斗徽菜,斗了川菜斗湘菜,斗来斗去,从中午一直斗到晚上。孟峥和路荫堂的人围着桌子,肚子都吃圆了。厨头老莫这才过来,对二位说:“主子,大小姐,厨房里的食材,好的,都给你们俩折腾差不多啦。”
二人这才罢手。
孟峥见天着实晚了,急忙提出告辞。
因为每道菜都会试吃,所以,杜瑾悦和孟秋苓也都饱了,这会儿,杜瑾悦正要请孟秋苓和他去正厅。柳馨园那位夫人的泼辣,杜瑾悦深知。既然孟峥要走,杜瑾悦当然不会拦着。派路荫堂的管家送少门主,尔后,杜瑾悦单独请孟秋苓到正厅。下人奉茶,杜瑾悦请孟秋苓喝茶,尔后说:“大小姐费这么大心思,不简单只是为了结交杜某吧?”
孟秋苓说:“杜叔叔知道:就算不验亲,我也肯定是我爹爹的女儿。”
杜瑾悦深思,过了会儿,嘴角含笑,站起来,双手抱在一起,冲孟秋苓深施一礼:“属下见过大小姐。”
孟秋苓急忙来扶:“杜叔叔,您太客气了。”双方重新落座,孟秋苓才说:“北医门的掌门和杜叔叔家族交情深厚,如果杜叔叔在明天之前,找吴掌门说一说,相信吴掌门一定不会因为他人,而将他的心思暗藏在他的两只手下。”
“噢。”杜瑾悦认真听着,一时未置可否。
“不管吴掌门用什么方法,一旦认定我和我爹爹的父女联系,我有一件事情,当真要托付杜叔叔你。”
这到底是件什么事,孟秋苓一说出来,杜瑾悦就颇为震惊:“不至于吧。”
“至于的!”孟秋苓一双还很纯真的眸子,不自觉就蒙上了一层忧郁的影子,“杜叔叔,我娘当初在这里,就被肖家的家风、被大家闺秀的修养禁锢。她有的是本事,有的是理由,也有我爹爹十二分的真情,但是,她始终敌不过。被设计、被陷害,最终还要自己写下休书,然后决绝而走。”盯着杜瑾悦,这双不乏忧郁的眸子因为原本的澄清,还是莹然生光,“有一点您放心,我只为认亲,不为报复。对杜叔叔您的请求,也只是在有不公正待遇时,请杜叔叔援手。”说到这里,她离开座位,来到杜瑾悦面前,深深一个万福,“秋苓不才,先在这里对杜叔叔可以施以的帮助表示十二分的感谢。为了秋苓自己,也为秋苓不知道怎么去做才算真的保护自己的娘亲。”
杜瑾悦被打动了,急忙将她扶起来。
吴招风下榻在路荫堂隔了一个青竹园的银辉堂。
戌时,管家来报:“禀爷,柳夫人求见。”
这一见,吴招风知道个中厉害。但是,他既然已经来到这里,是是非非就算上了身。逃,怎么可能逃得了呢?
柳茜儿准备了许多礼物,听管家从里面传出来:“夫人,吴爷有请。”当下指挥着手下,把礼盒一一送进去。
这些礼盒在堂上一一摆开,吴招风过来,一看,止不住惊呼连连。
“天哪,这是长了有八十年以上的野山参吗?瞧瞧这体色,瞧瞧这纹路,啧啧啧,人样子都快长出来了呢。”
“唉哟唉哟,这、这、这灵芝又是怎么回事?我长这么大,还没看到过长成这个样子的灵芝,怎么和仙女脚底下的云一样?可是颜色好正,气味也很正宗啊。”
“虫草!这又肥又大的虫草,从西北收来的?得花多少钱?”
柳茜儿轻笑:“吴爷,像这些东西,只要您所在的北医门和我玄门关系甚笃,那是想要多少有多少。”将礼盒里天级虫草拿起一小盒来,“青湖的特络布丹增上京时,过了宁古,就到了我们的势力范围内。安全全部是由我家门主派人专门负责。如今西北和乾都关系非常好,青湖王每年都有一次上京面圣,来来去去的,这和我们玄门的关系,怎么能不好?”
“这虫草?”
“青湖王的私品。”
“噢!”
“就算北医门有银子,药农手里,也绝对买不到。”
吴招风老脸顿时一黑。
“千里雪线以上,能够采到的,有多少,都进了青湖王宫。”
吴招风手不受控制伸过去,天级虫草拿在手中,捏了半天,拼命控制,方才讪讪放下。
柳茜儿却不放过他,继续说:“辽东的野山参好,这是公认。像这支,”她拿起那支已经出人形的人参,“天级中的珍品,在山里活了几十年的老参客一辈子也不一定能碰到一、两回。也是姓孟的在辽东渊源深,我们才能够得到。吴爷,北医门的医者医术都高超得紧,吴爷更是圣手。但是,不管医术多么通神,治疗病人,药物还是一个重要的关键吧。”
吴招风不停搓手,来来回回踱步。走啊搓啊,很想要表个态,又被自己控制住。控制了自己,就不得不放弃这些顶级的药材,那又叫他十分不舍。辗转往来,足足二十几趟,他才问柳茜儿:“柳夫人,你把这些给我看,想让我做什么呢?”
柳茜儿自认已经打动他,胸有成竹,便把心里话说出来:“突然来玄门认亲的那个丫头,她是一个心怀不轨的人。且不说是不是和我家门主有父女关系,这么多年了,最需要认亲的时候不应该是小时候?为娘的需要照顾,做女儿的也需要关心!偏偏这时候这时候才来!”
盯着吴招风的脸,观察着吴招风的神色,柳茜儿继续晓之于“理”:“玄门在我丈夫孟神山手中,发展近二十年,如今势力有多大,不用我说,吴爷您也应该知道。过去的就是已经过去,大浪淘沙,淘尽了尽是千古风流。活在当下的,我,您,还是只专注眼前。譬如这些——”朝着那些天级药材,她把手一挥,“北医门和南医门,无论技术,还是用药,这么久了,北医门始终才是高人一等的正统,这也该得到普天之下武林同道的承认。“
“玄门是不可以撼动的。”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睛能够像孟神山那样,可以射出震慑人心的利芒来,“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又是那样心怀不轨,只怕动摇了玄门打拼至今的根基,对未来的事情也就全无好处——春晖堂认亲,吴爷,你知道该怎么办,噢?” 长风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