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头的字那么原始,笔尖彷徨,行云流水却又那么的真,竟是有种说不出的欢喜。
“君儿……”
门口处传来林风月微弱的,带着轻微咳嗽的声,张舒君猛的收起来,调整好情绪,走了进去。
此刻,秋生正坐在旁边帮林风月削着苹果,见张舒君进来了,这才露出点点笑意,“怎么出去了那么久…”
张舒君的思绪一下子飘忽至很远,一下子竟也收不回来了,想起他师傅去那酒镇的模样,竟是一下子没顾得上答话。
“君儿,你师父问你话呢……”一旁的秋生见张舒君痴痴愣愣的模样,也笑了笑,打趣着他。
张舒君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捻了捻病床上的棉被道,“师傅,我就是有些想家了,最近想回去一趟……”
林风月一愣,瞬间却又释然了,“我都忘了,你已经几年没有回去看过了……”
说着,看了眼秋生道,“秋姐,等明儿你帮我把君儿送回去,让他回香港玩几天罢…”
张舒君猛攥紧口袋中的红纸,点头应下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秋生就让司机带着她一起去了机场,可到了的时候,秋生好像意识到什么一般,猛的抓住他,幽幽道,“君儿,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和你师父?”
这话一出,张舒君猛的后退一步,他惊讶的眉眼果然让秋生嗅到不对劲,她上前一步,有些逼问的意思。
“君儿……”
“你这个孩子在香港无依无靠,回去作甚!”
“秋姐怎么……知道……”
这一刻,终于再也瞒不住。
秋生勾了勾唇,“这也是你师父跟我说的,说你跟她一般,从小没了父母,想来也需要一碗饭来糊口的,让我不要跟你说,也要我多照顾照顾你……”
这番话一说出来,张舒君眼眶顿时红了,他咬了咬唇,从口袋中拿出了红纸……
雾蒙蒙的天,酒镇还如往常一般,只不过张舒君却没了刚来的心情。
他按照记忆来到了那个破旧的房子前,却见门半掩着,他还没来得及走进去,却看见一群人动手将一个女人扔出了门。
“你们在做什么!住手!”
张舒君见一群大男人在欺负一个女人,立刻走过去,却看见那躺在地上灰头土脸的女人,正是和他有过两面之缘的春菊。
春菊瑟瑟抖抖的抬起头,刚想说什么,那些个农民却指着春菊道,“这个女人,把一个染了病的尸体给运回来,这不守规矩!况且谁知道这人干不干净,有没有瘟疫!”
张舒君刚想说什么,却之间春菊爬到了他的脚边,哭道,“没有瘟疫!没有瘟疫的,帮帮我!帮帮我!”
张舒君僵住,这一刻,不知怎么的,他只能从口袋中拿了些粮票递了过去。
那些农民见了他递过来的东西,伸手接过,却又只能骂骂咧咧的走了。
春菊见此,就这么的在泥土地里朝着张舒君磕起头来。
“你先起来!”
张舒君看不惯她这幅样子,把她扶起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春菊擦了擦泪水,咬了咬唇点头道,“谢谢你,我丈夫……”
“丈夫?”
张舒君摇了摇头,“你确定这个红遍天下的名角儿程澜是你丈夫?
“你可没认错?”
小小年纪就跟着林风月,说话也自有一番气度,这一说,竟是把春菊弄的愣住了。
“我……我……”
春菊支支吾吾,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不看她,径直走进屋子,却只看见屋子中间摆着一副棺材,棺材盖还未落上,就连里头的寿衣都是凌乱而仓促,竟也只是盖在那里,还来不及穿上。
这一切,在张舒君看来,简直就是不堪入目!
他是看着程澜的戏长大的,他名动京城,美得让所有人疯狂……可如今这个让他仰慕的人,就这么的,躺在一个破旧的棺材里?
他走了过去,看到了白色的布盖在他的鼻梁处,张舒君一撇,穆然热泪盈眶。
他平和的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而那双细致的手,在台上柔媚的弯着兰花指的手,红红的,如同上台前抹了荷花胭脂一般…
那是他临死都要攥着那张红纸晕染出得颜色…
门开了,借着一小块的亮堂,把张舒君的影子引领着……
是他没错,一切都完了……
如此一来前尘不必再留恋,那些香艳的戏词也都灰飞烟灭,此地早就是坟墓……
张舒君也不走。。
过了很久,春菊哭哭啼啼的拿过一旁的报纸道,“我也不想瞒着的,是陆大哥,他一定要……”
张舒君僵硬的拿过报纸,却只看见上头都是林风月……
“林风月带领京剧走向新社会……”
“月笙入港,名下底子无数,京剧后生有人……”
“林风月……”
“林风月……”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那报纸上黑白的照片上,印着他师傅林风月冷淡清高的脸,张舒君记起来了,这是她刚去香港被人拜访时拍的,想不到这一切程澜都收藏着……
窗外若无其事的,飘起了温柔的细雨……
张舒君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耳边却依稀传来家里那久久不停地唱片声。。
“咿——”
“奴好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哎,杨贵妃终于下了马嵬坡,再也不得终了。 梨园.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