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倾城孤零零地站在庭院之中，天上的月渐渐地暗在了淡淡愁云之后，就连月光都黯淡。

　　柳倾城看着商朝歌消失的方向，她慢慢地感觉一直张望着的脖颈微微发酸，就连身体都像是被凄切秋风一点点地抽干了力气。

　　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可是除了这个名字，她对他一无所知。他一定不是平凡人，他轻功像是戏文里的侠士那样轻盈，但是又有些与生俱来的贵气，绝不会是寻常的江湖人士。可若说他是贵族，却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夜里造访她的住处？

　　风卷起了几片零落秋叶，颠簸着扑在了柳倾城结了霜的裙摆上。明月暗淡了下来，几片隐没在夜空中的阴云翻滚着从白月脚下经过，遮蔽了月光。

　　突然一阵狂风大作，天上的乌云翻滚着、搅动着，如同怒涛汹涌在天空。一滴豆大的冰凉雨滴打在了柳倾城的额头，微微生疼。

　　从远远传来了一阵乱哄哄的声响，在这样静谧的夜中尤其鲜明，她抓着披风的手收紧，她将披风抓紧，牢牢地裹在身上。

　　雨快要来了，如果她再进不了门，恐怕她就要被淋死了。柳倾城自嘲地笑了笑，她发现自己心里依旧是满不在乎。

　　她连活着都不怕，还怕什么死？

　　背后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拉开了，锦绣披着厚厚的披风讶异地喊道：“七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怎么也不喊我一声？”

　　柳倾城没说话，转身就进了屋子，一进屋，一阵让人心里发闷的凉意就扑面而来，这一间雪洞似的小屋似乎比门外头还要冷上几分。

　　锦绣哆哆嗦嗦地关了门，借着幽暗的灯火锦绣看见了陆小青身上的男式披风。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脸上震惊的表情让她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要晕倒一样，她低声嚷道：“你怎么穿了件男人的衣服。”

　　“这不过是一件披风……”柳倾城一看锦绣脸上混杂了恐惧和兴奋的表情立刻就知道她心里想了什么，锦绣一张嘴巴没个锁，什么事情让她知道了就等于让全柳府的人都知道了。

　　柳倾城气道：“天这样冷，大奶奶那边里这里也远，大哥正好有闲置的袍子，借我披回来而已。”她不喜欢撒谎，但是如果她是一个正直得不染半点红尘浊事的人，恐怕她早就是个死人了。

　　谁不爱干净，谁不爱高洁？但那些是属于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大小姐闲暇的消遣。穷人就只配在红尘里打滚颠扑，一辈子都离不了这些呛人的乌烟瘴气，一无所有还想要谈清高，那反倒是真虚伪。

　　锦绣捧着那件一眼就看得出奢华的披风，暗自乍舌，说道：“说什么府里经济不好，处处克扣我们的吃穿用度，偏偏大房里净藏了好东西。上次我去找添香路过大房的屋子，我偷瞄了一眼，乖乖！大奶奶床头摆了一件两尺高的白玉奔马，到了夜里还能发出碧油油的光，也不知道是什么顶顶稀奇的宝贝，估计就算是把一百个我绑成一团卖了，也不比那只马的一个蹄子值钱。”

　　柳倾城淡淡地说：“可不是么。”声音里有些参透的悲凉。

　　她身上的裙子又湿又冷，一关门锦绣就一溜烟钻进了她那只小塌上的被窝里。柳倾城只好自己去衣橱里拿了干净的衣服来换，一边心不在焉地听锦绣杵在被子里兴奋地讲那只会发光的白玉马。

　　大房里当然有的是钱，大奶奶虽然脸上清高看似目下无尘，天天不是吃斋就是念佛，其实未必那么善良。要知道三奶奶拿了钱去放贷都是她指使的，否则一向小心谨慎的三奶奶可没这个胆子去做这种逼人投河的昧良心经营。

　　柳倾城向来不和人嚼舌根议论府里的短长，不过她不说话，可不代表她脑袋里空空如也。她住在这个几乎和柳府隔成两个世界的小院里，冷眼旁观，倒是比其他府里的人看得更真切些。

　　可惜纵然看得清又如何，她依旧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人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中总是太过弱小，如果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弱小，反倒可以沉迷在自己画了圈的小小世界当中，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倘若一个人开始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那么他的苦难就开始了；更进一步，如果是被生活逼着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脆弱无力，那会更加痛苦。

　　柳倾城明白自己是被逼着明白自己的双手是多么的无力，她仔细地瞧了自己纤细的手腕，仿佛看见了一副看不见的镣铐锁在上面。她心里突然感到害怕，她恨不得能像鸿雁一样飞着逃离这个高墙围起的牢笼、飞到南方温暖无人的海岛上去。

　　她宁愿自己像一只蜉蝣一样混混沌沌地游在水里，朝生暮死，无知无觉，也好过做现在的柳倾城。

　　其实她现在和朝生暮死的蜉蝣又有什么区别呢？在这院子里，好似另一个神仙的世界，就算是过了一千年，也不过像是一天，不断重复的一天。日子犹如刻在转经筒上的经文，随着每日的日升月落一成不变地旋转轮回。

　　柳倾城坐到了铜镜前，伸手一支一支地拆下了头上的发卡和簪子，乌黑的头发散落下来，在迷蒙的黄光中散发出健康的光泽。

　　柳倾城着了魔似地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脸小小的，眼睛很大，里面闪着太过灵动的光，黛青的柳叶眉微微顰，如远山秋水。她的脸颊原是饱满的，如今变得消瘦，下巴因此越显得尖了。

　　她的皮肤原来是白得晶莹剔透，但是现在染上了些柔弱的苍白，如同撒了月光的羊脂白玉。

　　柳倾城的心渐渐宁静了下来，她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镜子里的世界，和这个世界没什么关系了。

　　她笑了一下，侧了侧脸，灵动的眼中带了些闪烁的明亮的光，镜子里的人儿也好像活过来了一样对她眨眼。

　　天上响起了一声闷雷，雨点噼里啪啦倒豆子似地打在屋顶的瓦片上。一点水滴落在了镜子上，划过了一道微暗的水痕。

　　柳倾城抬起头，一滴冰凉的雨落在她的脸颊，像泪一样滑落。 盛京烟华：一只王爷翻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