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倾城慌乱中退了一步，挣脱了木婉容的手，定了定神后强自镇定地说道：“木公子他一纸休书如同告示一般贴到了丞相府门口，唯恐天下人不知道我柳倾城已成下堂妻，他既然早已将我休了，如今他去了，却又叫我去戴孝，岂不是令世人耻笑。”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看起来有力坚强，但是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里的颤抖和沙哑。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今夜几房的人全都齐了，这是要三堂会审，逼着她这个无依靠的下堂妻给死人做寡妇！

　　四奶奶诶哟一声怪笑道：“说要耻笑，古往今来休书被人贴大门上的女人可没听说过，这样丢脸的事只怕再过三千年也是个笑柄，你这时又何须顾忌这些。再说你也是嫁进过丞相府的人，生是他们家的人，死是他们家的鬼，成日待在柳府才是不伦不类，于情于理你也该为过世的木少爷戴孝。”

　　她的口气凉凉的，好比严冬刮骨的风刀霜剑。

　　三爷哧溜哧溜地喝了口茶，对他的七妹柳倾城说道：“四弟妹说话不好听，但是道理也不差。木少爷生前只有你这一个堂堂正正的夫人，你回去也是名正言顺，毕竟你到底是木府的人，何来让人耻笑之说。何况木夫人方才也和大家说了，这休书是木少爷一时任性，做不得数，你还是木少爷的正妻。这次你且去，想来丞相爷也绝不会亏待你的。”

　　四爷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枪，脸上颜色似笑非笑，一双耷拉着的倒三角眼阴沉沉地看着柳倾城，像是翻白眼的吊死鬼一样可怕。

　　她的手里全是汗，她死死地抓着手里的白绢，感觉白绢浸透了汗水湿漉漉地贴在手掌心，染了秋意的冰凉，从手心凉到了心里。她到底是个人！难道竟下贱到如此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地步？

　　她艰难地张开口说道：“当时木公子休书都投到大理寺了，这事木夫人自是最清楚不过了。于情于法，如今我与丞相府已经没有瓜葛，如何说名正言顺。”

　　这事情木婉容当然清楚，可不就是她一手办妥的么。当时她恨不得将柳倾城扫地出门，如今又紧巴巴地赶着要来把她找回去，不就是舍不得她弟弟在地下连个名义上的妻子也没有？

　　当时人们普遍相信人死后会到阴间鬼界生活的，而且死后生前是有很密切的关联的，比如生前如果是饿死，那么饿死之人在阴间会永远感到饥饿，吃再多的东西也不会感觉饱腹。

　　同样的，如果生前无妻，那么死后也将永远是阴间的光棍一条。所以这会儿丞相府才巴巴地惦记起了柳倾城，除了她，还有谁和他们的宝贝少爷拜过天地修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而且如今木公子死了，丧事上没有个妻子哭丧也太过难看，所以木丞相父女一合计，算到了柳倾城的头上来了。

　　当初是他们将柳倾城赶出来的，现在木公子被他们折腾死了，却又来教唆着她的亲兄弟押着柳倾城这个活人给死人做妻守寡。

　　柳倾城今年才二十一，虽过了最娇艳的年华，但依旧还有大把的岁月和时光要度过。所有人逼着她去守寡，可她今后的青春年华该如何在寡居中消磨，自然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了。

　　柳倾城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装在匣子里的活死人，居住的院落就是匣子，他们将柳倾城装在里面，不闻不问，就当柳倾城死了一般。现在他们打算给柳倾城换个匣子，至于柳倾城在匣子里活得如何，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了。

　　他们活着就知道将人往死里逼，直到把人逼死了，他们才算快活。

　　木婉容抽抽泣泣地拉着柳倾城，她的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脸上淡淡的胭脂被眼泪冲得成了两条红色的细线，挂在粉嫩的脸颊上，像是红蜡顺着青花瓷的灯台滴落的痕迹。

　　木婉容哽咽道：“是我弟弟太过任性，愧对于倾城弟妹。只怪我们一直把弟弟当做小孩子来看，总是纵容着他，这才让弟妹平白受了这样多的委屈，这都是我们的不好，这也是父亲命我来登门赔罪请弟妹回家的缘故。只要弟妹愿意回丞相府，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按丞相府大奶奶的惯例来办，决不会让亏待弟妹一丝一毫。”

　　柳倾城从木婉容的手里抽回了手，她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微微打颤，她颤抖着声说道：“我不会回去的，我绝不会回去的。”

　　木婉容用薄如蝉翼的丝绢手帕轻轻擦拭着眼泪，一张月光似的白帕染成了桃红，像是从匕首上滴落的血色。

　　她转眼看向了大奶奶，说道：“弟妹的精神似乎不大好，或许是因为弟弟的死有些受打击了，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如今天色也晚，我不该打搅太久，就请柳夫人帮忙照顾照顾弟妹，多安慰安慰……明天父亲和婉容自当恭候柳府的好消息。”

　　柳倾城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到了台几上，一盏燃着微弱烛火的红烛灯台晃了一下从台几上跌了下来，青花薄胎的灯台砸在地上，发出了“锵”一声，像是戏文里伶人唱罢一曲后的梆子响，然后瞬间炸得粉碎。

　　红烛滚了几滚，滚到了低垂到地上的纱幔上，清灰的纱幔随着风鼓荡了一下，转眼间就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火蛇卷着纱幔顺着红梁迅速地攀爬而上，一时间将红色的木梁烧成了一柄熊熊的火柱。

　　四奶奶尖叫着大喊道：“走水了！”

　　她一把抓起茶杯就想往火柱上泼，但是因为太过惊慌匆忙，反倒将一杯子的热水都泼在了手上，她痛得惨叫了一声抽手丢了手里的茶盏，茶盏“啪”一下在青灰的地砖上砸得四分五裂。

　　先跑进来的是几个丫鬟，她们见大火都把整个顶梁柱给烧了，顿时吓得两眼直瞪，一点主意都没有了只是一个劲地大叫。

　　接着几个仆役闻讯赶来，他们先是脱下衣服拼命地往梁上扑打，可是并没有任何效果，反倒是带起来的风让火焰腾地燎起，烧得好似火龙升天。

　　这时突然有一盆冷水哗地从天而降直泼到了梁木之上，火势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只剩下几丛小小的火焰在燃烧。

　　仆役们狰狞地扑上去，三两下将垂死挣扎的火苗扑灭了。

　　这时候惊魂未定的人们才发现泼水的人是柳倾城，她手里还抓着一只沾了青苔的花匠用的木桶，她的衣袖和裙摆全被水打湿了，黏糊糊地贴在她的手臂和脚上。

　　水是庭院里莲花池里打的，桶也是莲花池边提的，可是就连把桶放在莲花池边的花匠都没有想起要提水救火。

　　四奶奶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说道：“野成这副德行，倒像是个粗使丫头，哪里有半点闺秀的模样？也难怪要被婆家扫地出门。” 盛京烟华：一只王爷翻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