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新田身子端坐于胯下坐骑之上,任道路颠簸却如青松般巍然不动,一双沉稳的眼睛坚定的看着前方,从中透射出无边的自信:“秦总兵虽年高,那曾英也会投鼠忌器,摄于秦总兵威名,他不敢直接从水路攻石柱,要来,只会从旱路来犯,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王欢策马与他并肩而行,从马新田的语气中感受到莫大的自信,这种自信,来源于马新田跟随秦良玉浴血数载的耳闻目染,来源于在血与火的厮杀中建立起来的巨大信心。
王欢表面上微微顿首,貌似很随意的点点头,心头却是又羡慕又感慨,这就是骨气,这就是志气,只需要一个名字,喊出来:“老子在此!”就能让部下感到有了主心骨,能够为你效死命,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在马新田的心中建立起如此信心,那就能够与秦良玉比肩了。
兵以将为骨,将在兵雄,将若是头羊,手底下就算是全是狼也是披着狼皮的羊,成不了气候,将如是头狮子,领着一群绵羊也能战胜狼群。
“老子也要成狮子,再不济也要当一只头狼!”王欢一双黑眸中精光闪烁,狠狠的抽了坐骑一鞭,势如疾风般奔驰着,咬牙暗道。
马队蹄声隆隆,跑在崎岖婉转的山路上,沿途都是宽不过一丈的泥巴土路,弯多路窄,尘土漫天,这条官道,平时来往百姓不多,毕竟大宗商贾出川,都是走水路经夔门,只有一些运货到石柱贩卖的小商小贩才会由此路过,行人较为稀少。
但是一路上,王欢看到不少百姓扶老携幼,挑着担子背着包袱,在官道上蹒跚行来,都是从前方朝石柱方向走的,几乎隔个几里路就会碰上一群,一个个灰头土面,样子狼狈得很。
王欢忍不住停下来了一次,拦住一队百人上下的人群,下马向其中前头的一个白须老汉问道:“老丈,你们是从何处来?往哪里去?”
那群百姓本来见迎头来的是一队披甲官兵,早早就避到路边,拜服于地,头都不敢抬,那老汉拄着一根拐杖,也颤悠悠的跪在道旁,却不料马蹄在自己身前停下,有人下马,偷眼一看居然有军官问话,顿时脸都吓白了。
老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又猛地趴下身子失声叫道:“军爷,军爷,我等只是逃难的老实庄户人,身上没有银子,脑袋也不值钱,请军爷放过我等,求求军爷放过我等!”
跪在身侧的一众百姓也哭喊声一片,都是同声哀求着:“求求军爷放过我等,求求军爷放过我等!”
王欢脸都青了,额头上青筋都冒起几道,这场面让他措手不及,本来和颜悦色的问话变成了仿佛要杀人越货的劫道,按照剧情,不是应该自己体恤百姓流民,流民感恩戴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拜谢吗?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老子长得就那么像土匪吗?
眼皮跳了几跳,那凄凉的哭喊声始终未停,终于将王欢最后一丝耐烦心磨掉,他跳了起来,跺脚怒吼道:“闭嘴!”
身后的甲士同时齐声吼道:“闭嘴!”
如夏雷轰鸣,炸响在晴空中,哭喊的百姓一下就被震得全身发软,闭上嘴巴,清静了。
王欢粗鲁的指着跪在地上发抖的老汉喝道:“你这老汉,本官好好问你,你却将本官当作那乱兵流匪,着实可恶!”
老汉心里愈加惊惧,慌忙答道:“不,不,大人,军爷,小老儿没有这个意思,没有这个意思。”
王欢假意怒道:“既然不是,那就起来说话。”
老汉微微抬头,眼神中满是惧意,抖抖索索的半天站不起来,陈相在一边看的有趣,笑吟吟的喊道:“老汉,这位是我石柱宣慰使司参赞,万寿城主王欢王大人,他叫你起来,你就起来罢。”
一听“万寿谷王欢”几个字,跪在地上的百姓们顿时骚动起来,脸上的害怕神情去了不少,纷纷抬头偷看,那老汉也呆了一呆,随即喜道:“王大人,王善人?真是王大善人?”
王欢差点跌了个跟头,王善人?谁给我封的?
老汉仔细看了看王欢,只见面前的军官面如冠玉、目若星辰、鼻如悬胆,身着青布长衫,头戴方巾,年不过二十,跟传闻中所说的一模一样,顿时热泪盈眶,像终于找到组织的地下党,拄着拐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真的是王善人啊!”
王欢满头黑线,让老百姓夸奖自己是好事,但这称谓不怎么对头啊,不是应该叫自己飞将军、赛周瑜一类的吗?大善人,怎么听怎么像地主豪绅啊!
老头哪里去管王欢怎么想,一个劲的自顾自说话:“王善人,哦不,王大人,我们是从重庆府逃来的百姓,听闻石柱在开仓放粮,能讨一条活路,于是全族来投奔,请王大人大发慈悲,收留我等。”
此话一出,王欢有些意外了,万寿城中安置的流民,大部分都是周边州县的百姓,这很好理解,明末大灾,除了兵灾还有旱灾、蝗灾、水灾、白灾,只要你能想到的灾,全都出现了,短短十几年间,在华夏大地上轮流肆虐,几乎每个省份都不同程度的受灾,粮食减产,不少地方化为白地,除了这些自然灾害,还有人祸,官吏横征暴敛,马贼溃兵烧杀抢掠,蜀中虽号称天府之国,却也同样生灵涂炭。
人们为了避祸,躲入山林,石柱就是一个好的去处,四邻百姓就近逃了进来,但这老汉整个家族却是重庆府人氏,那里隔万寿谷数百里路,怎么也不辞辛劳的朝石柱跑呢?
而且重庆在曾英手中,虽说此人人品不好,也是一个军阀兵痞,但却是忠于明廷的,历史上他在张献忠死后,与孙可望等四将军血战,兵败自杀,倒是有点气节,按理说这样的人治理之下,百姓生活纵然不好,也应该能生存下去,不应该举族逃走。
于是王欢皱眉道:“重庆府?那里距离此地六百里,曾总兵已经从献贼手中光复此城,你等为何还要逃往我万寿城呢?”
他不提不要紧,一提曾英,老汉的眼泪哗哗的下来了,哽咽着几乎要跌倒,王欢连忙抓住他的手,老汉站稳身子,扬起脸来,他满脸皱纹堆成一道道沟堑,岁月积累的面孔涌起无穷悲切,泣不成声的说道:“大人,重庆府,已经不是人住的地方了。” 南明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