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到家时已经是午后了，刚进家门就遇上了送信的人。那是宫里的信，每隔一段时间总会送来，曦儿的，陆家给陆清欢的，偶尔也会有孟湜写给我们的。

　　陆清欢一边将装信的匣子打开来递给我看，一边道：“这次的信有好几封呢。”

　　我只将孟湜的信拿出来，对她道：“陛下的我就拿过去和二哥一起看了，剩下的清欢你先拿回去吧，这次的信因为下雪晚了半个月，你定是等急了。”

　　她笑着道：“隔那么远，怎么能不想呢。不过知道他们还好，我就放心了。我先拿回去，晚上和王爷一起看吧。”

　　她脸上的笑容，像夕阳落尽后的余晖，淡淡地明亮，淡淡地温度。我不知道，那是经历岁月之后自然得到的平和，还是无奈选择的掩藏一切的茧壳。

　　我突然想起初见的那一夜，她跪坐在宽阔的大殿里，含着泪，噙着笑，逆着门外明亮的光线，仰望她爱上的那个英雄，看他仿佛踏云驭风而来。只可惜，她爱上的英雄，最后只给了她一段三个人的委曲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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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一早就去了校场。虽然二哥管着临州军务，但如今毕竟已是太平年月，他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忙碌，况且手下还有常康他们那一批当年二哥带起来的得力下属，所以每隔几日才会去校场看看。

　　我到达校场时，二哥正将一支箭直直地射向了靶心。身边的军士都高声叫好，二哥却将手里的弓递给常康，笑着道：“老了老了。”众人大笑：“王爷可是正当壮年呐。”

　　众人见我过去，纷纷向我行礼，然后告退。二哥腿脚不便，站在原地等我走过去。站在他身边的常康没有随众人往校场的方向去，目光在我身后的寒茵身上微一停留，道：“我去将弓放回去。”说罢，向我们来的方向走去。寒茵也不再跟着我，而是随常康一起离开了。

　　我与二哥走到一旁坐下，这才将信递给二哥。二哥展开信，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看罢他将信递给我，道：“这次太子也会随曦儿一同回来。”

　　我接过信，大致看了一遍，只是很平常的问候，大多都是在写曦儿的近况。我将信放下，笑着对二哥道：“太子难得出宫，必定事事觉得新奇，你这个做叔叔的可要看好了他。”

　　他摇头笑道：“你呀，就知道操心。他们两个当年争姑姑的事，我可都还记得呢。”

　　我笑叹：“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

　　他却爽朗一笑：“老了有什么不好的，所有的事情终于有他们撑着了，我们就可以每天坐着晒太阳，多悠闲自在。”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照出一片柔和的淡金色，他眼角和额头上这几年开始爬上来的皱纹，也在这光线里变得明显起来。

　　回到临州的这十几年，确如他所说过得悠闲自在，曾经我们生命里片刻都不肯停歇的风雨，仿佛被这临州城墙那么一阻，便丝毫都进不来了。这本是我们一直渴求的安宁，可我却总是觉得很矛盾。“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二哥他陪我回到临州的时候，不过堪堪而立之年，正是好男儿大展宏图之时，他本该和孟湜一起，在九域尚未真正安定的土地上，建立一番不世功业，而不是陪我耗在这里，等着皱纹和白发吞噬他的年华。

　　我一时只觉得心中发苦，终于说出了这些年藏在心里的话：“二哥，这么多年，我其实一直想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笑着道：“小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是真的很满足临州这样的生活，能够陪着你，陪着妻子孩子，我真的觉得很满足。”

　　听到他说到妻子孩子，我不禁道：“我知道你当日将曦儿留在宫里，其实也是想缓解清浅和清欢之间的矛盾。当日云归若不逼着你娶清欢，你和清浅该是儿女绕膝，琴瑟和谐，也不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化成了一个苦笑：“小妹，其实……其实那时是我自己提出来要娶清欢的，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向清浅和你坦白，所以才让他做了恶人。”

　　原来当日的事情竟然是这样，但已经到了今日，我也只能跟着他苦笑：“那你也是为了他，他也不冤枉。”

　　但他很快恢复了原本轻松而平静的笑容：“你不用为我觉得遗憾。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也永远都不会后悔。如今能和你一起坐在这里悠闲地晒太阳，就说明当日我的选择是对的。我确实对不起她们，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把现在的日子过好，才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他停一停，轻声道，“小妹，我只希望你可以一直快乐下去。”

　　我迎着阳光慢慢闭上眼，感受温暖的阳光熨过皮肤的感觉，然后笑着轻轻点了一下头：“嗯，我会的。”这是所有人对我的祝福，这是他们共同的心愿，也是我自己曾经的执念。

　　孤竹曾经说过，除了爱恨以外，生命的本身应该存在一些支撑我们活下去的东西。

　　他走后的这些年，我常常会想起这句话。我想，他说的应该是我们的心愿和执念，倾尽一生，百转千回，也要追寻的那一道心底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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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从校场回去的马车里，我对寒茵道：“常康他本可以留在朝中，却自愿和我们一起来临州，这么多年一直不娶，倒真是个情深之人。有的时候，连我看到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忍起来。”

　　“可我也是个情深之人啊。”她温柔一笑，像是一句玩笑，却又说得那样自然。

　　她脸上的笑容，让我知道她是快乐的，发自内心的快乐。这些年她一直待在我的身边，像一道影子一样安静地守护着我，其实我知道，她不仅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二哥。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的深情，可以几十年如一日，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甚至连一个贪念的眼神都不曾露出，只要默默地待在他世界的边缘就好。

　　这一刻，我又想起了曾经遇到的那些人。宣碧梧和宣碧瑶两姐妹，宣逸和萧阮，邓陵渊和苏庭风，董清浅和陆清欢，寒茵和常康，还有醉娘和黄柏……他们有的人终成眷属，有的人一生错过，有的人生死相隔，有的人委曲求全。

　　究竟什么是爱情呢？或许爱到深处，就是一种极致的美，可以穿透永恒的时光，可以超越无常的生死。可是，真实的世界里，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往往被现实左右，对命运屈服，要么过分苛求，要么轻易退缩，最终大多数人只能各怀遗憾、各安天命。

　　我曾经爱过两个人，而他们也都深深地爱过我。

　　孟湜的爱，就如他的名字，是属于现实的，真实也残酷，所以伤人伤己。

　　孤竹的爱，则是属于梦幻的，完美而纯粹，所以于世不容。

　　我逃避了现实，却也抓不住梦幻。这一生，终究无人可以许我长乐的圆满。 谁许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