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晚云归都没有回来,我本是一直坚持着等他,后来终于撑不住睡着了。一夜是三年来从未有过的好眠,醒来时已经是阳光正好的时候,明亮的光线穿窗而入,金色的微尘悬浮飘舞。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似乎还是在楚宫午后小憩,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声。门外有人答应,声音稚嫩而陌生。我这才察觉,原来早已换了另一方天地。
问过下人才知道,云归昨夜一夜未归。我匆匆梳洗了去前院,想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刚走到正厅外的拐角处,就听见他正和人在谈话。恐是军中同僚,我不敢打扰,急忙隐在廊柱后面,却听到一道清丽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一时纳罕,忍不住向内看去。只见一人背对着我的方向立在厅中,虽做男子打扮,但那如玉般洁白的颈项和盈盈一握的腰肢,已经暴露了一切——那分明是个女子。
世事总是繁俗琐碎,但这个崭新的人生一开场就是这般俗套,实在出乎我的意料。看着相谈甚欢的二人,我一时间也分辨不清到底是何种心情,悄然转身离去。
分开的三年来我们活在不同的世界,经历过什么都互不知晓,我们原本紧密难分的生命里,早已多了太多横亘在中间的东西。我知道自己比从前更加坚信这份感情,因为我们已经一无所有到只剩下彼此。但是,纵然心里面明白这些,这一刻我还是有些茫然。
有很多时候,不是因为相爱就可以规定结局。
所以有很多事情,也不是因为坚信就可以不去介意。
其实后来的一切,我都已经在这一刻察觉端倪,但此时的我尚不知要为这端倪做些什么,于是也终究不能再为这端倪做些什么,只能任由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溪流聚集成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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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云归一直在书房,其间来了好几拨人,每次都是从侧门悄悄进来,然后在书房中密谈许久,再从侧门匆匆离开。这样的情形和当初在楚宫时太过相似,久别重逢的喜悦被心里隐隐的不安搅得一片烦乱。
我一个人闷闷地待在院子里,直到傍晚的时候,才终于听下人禀报说二哥回来了。我急忙站起身走到门外,就看到一个男子从门外跑进来,身上穿的盔甲都还没脱下。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我忙几步跑到院中,高声叫了一声:“二哥。”
二哥长我三岁,虽非一母所生,却是自小相依相伴的情分。我们一起在楚国临州长大,后来又陪我一起去了楚宫,我服侍太后,二哥则成为了太子伴读。这么多年,只有二哥陪伴在我身边的时间最长。
也许是常在军中,二哥比之前晒黑了些,看着比三年前成熟多了,身着戎装更见男儿气魄。他已经是身姿挺拔的许家儿郎,可那些盼着我们长大的人都看不到了。
二哥几步奔到我的面前,一把将我抱起来,身体几乎被他抱着转了个圈,这才听到他哽咽的声音:“小妹。”
我心里也不禁难过起来,勉强试了泪道:“刚觉得二哥稳重了些,原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刚见面就惹人哭。”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我,慌张地安慰道:“小妹,你别哭,二哥错了,你别哭呀。”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拭我眼角的泪。
他被我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的样子,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我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
“你呀……”他无奈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正当我和二哥说着话时,就见云归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的神色十分愉悦。
云归走过来拍了拍二哥的肩,道:“许临,这些事情以后慢慢说吧。总算等到你回来了,可别傻站在这儿,且去痛饮几盏,一叙别情。”
许临?是啊,如今二哥也不再是许阳,而是许临。父亲为二哥取名为“阳”,就如同他为我取名为“长乐”一样,饱含了他对我们美好的祝愿。
世事虽非,到底人还如旧。恰逢月满,天上玉轮皎皎,照这时隔三年的团圆夜。我们在窗下设席,一边赏月一边用晚饭。虽然只有三个人,云归却让人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席间和二哥轮流为我夹菜盛汤,似要将分别的这些年全都补回来。
那一刻,我想着此后的日子,都会是这样的温馨美好,只觉得幸福到不能言语,以为这就是命运所谓的柳暗花明、绝处逢生,所以被期待和喜悦蒙了眼遮了心,还来不及考虑,换一座城换一个身份,是否就真的可以换一个崭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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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饭,我们三人便一起坐到廊下乘凉。
云归问我道:“还住的惯吗?是不是闷坏了?对不起,我和许临都很忙,没法陪着你。”
我想起他昨夜的一夜未归,以及早上在书房看到的情景,本想问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又不想打破此时的气氛,便笑着对他摇头道:“没关系的,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你们还活在我身边,晚上能坐在一起吃晚饭,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二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道:“对了,后日长稽公主约了人去碧影山蹴鞠。小妹,要不你也去吧,多认识一些朋友也好。”
云归看了二哥一眼,道:“她又不会蹴鞠,况且长途跋涉一定累坏了,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吧。”
二哥回看了云归一眼,便没有再说什么,大家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我看云归似乎是不太愿意我去的样子,便道:“我就算去了也只能在一旁看着,多没意思,你们好好玩就好了。”
云归道:“我是怕你去了无聊,不过,你过去散散心也好。”
我摇头道:“没事……”
云归道:“六殿下也不大喜欢上场,到时候你们一起观战,也会很有意思的。”
我问道:“六殿下?姜国的公主吗?”
“我忘了他刚封了旭王,如今该叫旭王殿下了。”云归忍不住笑着说,“他叫宣逸,是姜国的六皇子,只喜欢品箫弄笛之类的风雅之事,蹴鞠基本是不上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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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出发那日,出门时我却发现为我准备的是马车。
云归看到我皱眉,问道:“怎么了?这马车不好?”
我摇摇头,然后做出可怜巴巴地样子望着他:“我还是喜欢骑马的感觉。这里是姜国,没关系的吧。我听说,姜国的女孩子很多都是会骑马的。”
小时候父亲就教会了我骑马,可是从十岁那年进入楚宫后,就再也没有了骑马的机会。后来楚国宫变,我与云归和二哥一同逃出云城,骑着马只顾着匆忙奔驰,却发现已经找不回年幼时自由驰骋的感觉。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喜欢骑马多于马车,因为不喜欢那种坐在车里身不由己的感觉。
虽然不是每次撒娇对云归都有用,但今日他还是无奈地点头答应了。于是,我们三人一起骑马往碧影山而去。
碧影山位于阜都西面,林秀水美,层峦叠翠,是阜都最有名的皇家贵族游乐之地。这山由几座小的山峰构成,南面山峰所夹之处形成了一个很大的谷地,谷中水流蜿蜒,山峰碧影、草树繁花皆倒映其中,故名“碧影谷”,而碧影山也由此得名。
春风拂面,马踏落花,不多时就已到了碧影山下。山下只停了一辆马车,四骑青骢,铜轭八銮,壁饰凤纹,辕雕牡丹,如此奢华的马车,一看就知这主人非凡的地位。果然,云归悄声告诉我,这车里就是本次踏青之行的东道主——长稽公主宣碧梧。
车旁等候的宫人告诉我们,其他的客人早已先过去了,让我们不必见礼,即刻随公主车驾出发。我和二哥跟在后面缓缓而行,云归则走在公主的车旁,和车内之人交谈了几句之后,才回到后面和我们一起走。
云归和车中人似乎十分熟稔,那日女扮男装的女子,也不知是不是和这位公主有关系,又突然想起那天云归不太愿意我参加这次聚会的样子,心中便像多了一团乱麻,出游的心情瞬间降到了谷底。 谁许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