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家在半山腰，离洛冰家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顺着羊肠小道上山，两旁是伸展的苍翠的枝叶，和在叶尖枝梢浮动的散碎的金色。肖西本来并不惧山路，无奈这几日有特殊的客人造访，昨天晚上她又一时兴起，喝了点酒，从上午开始，身子就有些发虚，感觉小腹微微胀痛。她初时并不在意，此时走了一段，才觉体力渐渐不支，鼻尖沁出一层薄汗，喘息声也明显变得粗重。洛冰放慢了脚步，仔细观察她的神情，一边向她伸出一只手，一边询问：“怎么了？要不要歇歇？”

　　肖西摇头，回答：“没事。”手却已经忍不住伸出去，放到了那只温暖宽大的手掌中。

　　“李叔现在没有出去打工吗？”她问。

　　“他腿摔断了。”

　　“啊？！”肖西惊诧。

　　“一年前的事。他跟着一个工程队做外墙粉刷，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一条腿废了，但好在没有其它严重的创伤，捡回了一条命。”洛冰说着，声音渐轻，思维似乎飘远了些，飘到了另一个方向。

　　肖西握住他的手指紧了紧，以示安慰。她知道，他一定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如果当初那场意外中，父亲同李叔一样，只是受了伤，只是废了一条腿或者一只手，而不至于失去生命，那么他的生活，也许会大不一样。当他有能力时，可以承欢膝下，可以尽心伺候，可以抚平这么多年孤独生活的清苦，可以……让心里的欠疚不至于终身无法弥补。也因为这些遗憾，当初那位来寻女儿的父亲被拒之门外时，他才会坚持把女儿推到父亲面前，帮助父女冰释前嫌。

　　“没事。”他也捏捏她的手，反过来让她不用担心。

　　在他的要求下，歇了两回脚，两人终于到达李叔家。未及走近，先见到黛青的瓦顶，粉白的墙壁，以及窗户上贴着的簇新的大红“喜”字。看样子，李叔家不久前才办过喜事。

　　“上个月李叔的儿子结婚。”洛冰介绍，“婚礼结束后小夫妻俩已经去了W市，都在兴业印刷，一个当司机，一个在晒版房跟着学，李叔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兴业印刷是JH公司的客户企业，效益很好，因而福利待遇也很不错。小两口能够同时进去，估计是身旁这个人私下帮了忙。看来，这一身正气、当初责怪程适之走后门将她弄进来的人，自己也一样会走些后门关系。肖西这么想着，嘴上挂上了一丝笑容。

　　两人还未进门，隔着窗户倒有一道热情的声音响起来：“哟，小冰，你来啦！”

　　随着话音落地，一位约摸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出现在大门口，身后跟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妇人：“小冰，这是带媳妇儿来看你李叔？怎么提前不打声招呼，也好让我们准备准备。”

　　洛冰忙接口道：“李叔李婶，最近身体还好？”

　　三人寒暄的功夫，肖西只管噙着笑立在一旁。话题很快转移到了她身上，李婶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小冰媳妇，长得咋这么俊呢？昨儿晚上看的那部电视剧，那女主角谁演的来着？……”

　　说到这里，她回头望向自己的丈夫，然后也不等回答，自顾自道：“咳，那个谁，我觉着就够漂亮了，可你这闺女，比她还要漂亮呀！”

　　这类的称赞，肖西从小到大，也不知听了多少，此时微笑着，大大方方说：“李叔李婶，你们好！”

　　“好，好！别站着了，进屋说！”李婶拉起肖西向里走，动作竟与五婶如出一辙。

　　等众人坐定，洛冰直奔主题：“李叔，这次来，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回忆一下。”

　　“你说。”

　　“我爸爸临终之前，曾经说他做过一件错事，说他被玻璃砸到的事情是受了报应，您知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

　　李叔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会儿，道：“这个……还真没有印象。”

　　肖西眼中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焦灼，她不甘地追问：“李叔，麻烦您好好想想，哪怕是您觉得奇怪的某件事、某个人，都行。”

　　李叔努力地再回忆了一会儿，摇摇头：“真的不记得了。连他说过的这句话，我都没有在意。洛老二去世实在是太突然了，我当时心乱如麻，他说了什么，我根本没有细听。”

　　洛冰和肖西同时陷入沉默。来时抱了太多希望，现下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将那希望一股脑儿泼成了失望。

　　“你们突然打听这个作什么？”李叔问，“人都不在了这么些年了，还去管他做没做过错事？哪个人一生不做错事？要想数，还真没几个人能数得清。”

　　李叔干了一辈子油漆工，没多少文化知识，这话说得却极精辟。肖西也不得不承认，便是自己做错的事，想毫发不爽地追查清楚，还真有些困难。

　　洛冰解释：“倒不是要追究我爸之前的是是非非，实在是因为最近遇到了一点事情，很可能与他当初说的那句话有关，所以才想了解一下。”

　　“事情？什么事情？”李叔突然一拍大腿，“难不成找到当初害你爸的那人了？真的是因为你爸做错事，那人要报复你爸？这么多年了，你是怎么找到他的？他这是谋杀，要挨枪子儿的！”

　　这李叔……还真是脑洞大开。肖西哭笑不得，洛冰只得继续解释：“哦，不是，跟这个没关系，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时好奇，一时好奇。”

　　见问不出什么，洛冰与肖西只得起身告辞。五婶不知道还情有可原，李叔可是之前与父亲关系最要好的，连他也不知道，可真是不知接下来该怎么打听了。两人不免气馁，对视一眼后，均脸色灰败地迈下几级台阶，转身向李叔李婶挥挥手，就蔫蔫地向前走去。

　　“是不是，洛老二曾经偷过钱？”身后的李婶突然嘀咕道。

　　虽然声音很轻，这边两人却都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猛地回头，望向李婶，目光里含着热切的询问。

　　李婶有些慌乱地摆摆手：“哎，我就是瞎猜啊，当不得真的。”

　　“没有听到或看到点什么，您肯定不会随便乱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您就告诉我们吧。”洛冰说。

　　“我就见不得你们娘们儿说什么话总是吞吞吐吐的，露半截留半截，你要是知道什么就说啊，小冰大老远都跑过来了，他爹的事他知道怕什么。”李叔忿忿催促。

　　李婶白了李叔一眼，这才道：“小冰，我也是才想起来，有一阵子，我曾经怀疑过你爸是不是偷了钱。” 我若回头，你便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