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这下完了，心如死灰地看着他，等着他报警。没想到他看了我一会儿，慢慢地，放下手来。他问我为什么要抢，我手指抠着墙皮，咬着唇不答。他声音很严厉，说，没钱上网就去抢？孩子又怎么样，这也是犯罪！”

　　“我想告诉他，我不上网，可委屈、疲惫、悲哀、绝望突然一股脑儿地袭来，将我击倒，我顺着墙滑到地上，捂住脸开始无声地哭泣。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他一直站在那里，没有报警，也没有离开。等我稍微好一点儿，他说，你饿了吧？”

　　“从高二开始，我是靠着老师同学的接济和一点奖学金，才勉强撑到高三毕业。为了节省开支，我在学校每天只吃两顿，每顿多半只用咸菜就点米饭，正在发育期的我长得可谓是形销骨立。他大约是看出了什么，叹口气，说，我家就在附近，跟我回家吃点东西吧。”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这老宅，当时程董公司只是初具规模，别墅什么的都没有买，一家子还生活在这里。我进来后，程董把适之和小玥赶到楼上玩积木，让小姨到厨房给我下点面，自己则接了热水，让我洗把脸。我一口气吃了四大碗面，再也撑不下了，才站起来，给他深深鞠了一躬。”

　　“他微笑接受了，让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很和蔼地问我是不是遇到了难处。从离开学校后，他是第一个对我表示关心的人，我平时一向冷静，喜悲不露，可见到他后，居然第二次不自禁的眼角润湿。他听我说完目前的境况，想了一会儿，让我第二天去他的公司，可以给我一份零工。又从钱包里抽出三百元钱，让我先用做一段时间的生活费。”

　　“我有些目瞪口呆。说实话，我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好的人，我刚才还想抢他的包，他也不怕我是骗他。我哆嗦着伸手接了那三百元钱，放到背包最里层，嗫嚅着道了谢，然后离开了老宅。”

　　“离开后，我找了家小澡堂，花三块钱洗了个澡，又到一家小理发店，花五块钱理了个发，再回到汽车站，枕着背包睡了一宿。第二天一早，我来到了JH当时在城郊的办公地点。”

　　“我在JH的工作经历，其实是从这时就开始了。起初是打杂，发传单、贴墙报、送文件，暑假结束时，公司的基本情况我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程董帮我缴了第一学期的学费，我也郑重地给他打了我人生的第一张欠条。”

　　“W大的工商管理专业在全国排名前五，我拼了命的学习，努力让自己在这人才济济的地方，考试排名不要跌出前三。学习之余，我一直在JH兼职，也许是对数字天生的敏感，我做外贸上手很快，程董对我也越来越看重。大学毕业时，我已在JH的营销中心干了五个月。为了还债，也为了早日自立，我放弃了保研，正式进入JH。程董直接任命我为分管市场运作部、欧洲销售部的营销副总监。由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来坐这个职位，在JH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还好，我没有让程董失望。”

　　“程董身体不太好，几年前刚刚做了心脏搭桥手术，还有高血压，不能再高负荷地工作下去。他看我干得还不错，就慢慢把公司的业务交给我管理，只在重大决策时才出面。而对于我来说，他是亦师亦父的长者，我会帮他守护好JH，直到日后适之能独当一面了，再亲手交还到他手上。”

　　他说完，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打开，递过来一张100元的纸币：“这张钱，我随身带了许多年。”

　　肖西接了。那纸币是被塑封过的，虽然颜色有着略带年代感的黯淡，但塑封后的边角平平整整，一看就是被精心地对待着。是在医院时见过的那张，她几乎立刻反应过来。

　　“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摇头。虽然隐约感觉到些什么，却仍是说不出来。

　　“那300元里的最后一张，我当时省吃俭用留了下来，没舍得用，后来打工有了自己的收入，就更舍不得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一直用它提醒程董对我的恩情。你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有一段时间里自己一直很奇怪，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癖好，比如爱钱成痴、以钱作枕，甚至每天晚上都要把钱铺在床上数、躺在钱上才能睡着什么的。原来，只是因为这样。因为这张钱，注解了一段铭记于心的恩情。

　　的确，这种解释，才更符合他的为人。刚直不阿，又重情重义。

　　他看到她的神情，却叹口气：“你还是没有明白。”

　　“我给你讲这段故事，只是想告诉你，程董对我有恩，我所做的一切，包括——像妹妹一样照顾小玥，只是因为要回报他的恩情，而不是有其它什么情感。”

　　她如醍醐灌顶。这些往事，有些细节其实并不光彩，他大约也只向她一个人说过，不会轻易向外人道。之所以今天耐着性子对她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在向她解释自己和程玥之之间的关系。他感觉到了她的躲闪，以为这躲闪只是因为程玥之，既然他数次剖白与程玥之的关系仍不能消除她的误会，那只能从源头阐明这种情感的出发点，才能打消她的疑虑。

　　他不是一个情感外露的人，这么的大费周章只为了撇清一段关系，令她意识到，这莫非是一种变相的表白？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

　　而他接下来递过来的另一样东西，则更出乎她的意料。他拉开钱包里侧的一条拉链，用拇指和食指从中取出一条浅蓝色水晶手链，放到她的掌心。手链曾经的断口已经被修复好了，搭扣处那行小小的XX&JP依然清晰得刺目。

　　“小玥生日那天在花园里捡到的。”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事隔这么久才将手链重新交还她手中，她在混乱中更是没有想到去问。手指攥起，水晶的硬角烙得掌心生疼，更疼的，却不在掌心。

　　“如果很重要，就保管好它，别再弄丢了。”他往沙发里靠了靠，似是换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因为这个移动，声音的轻颤便显得自然而然，没什么特别了。

　　“不。”她将手链抛向茶几一侧的垃圾桶，浅蓝的水晶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最后没入一堆纸屑果皮中，“一点也不重要。”

　　她没有注意到他缓缓吐出的一口气，他也没有收集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决绝。

　　“有些事情放不下，或许不是因为它重要到无法割舍，只是因为时间还不足够长。”他缓缓道，“当时间像落叶一样堆积，多到将心底的不甘、失望、难过都湮没了时，那些放不下，也就渐渐浅了，淡了，没了踪迹。”

　　她点头，很用力。

　　“好了，文件拿回去吧，交代的几个事项，不要弄错了。”

　　“哦。”她应了，过几秒才反应过来，走到门口时，突然调转头，微一欠身，这才关门离去。 我若回头，你便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