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老师傅讲到这一节时,表情也变得更为凝重,双眼间浮动一种疑虑的神色。他说:“这事,讲来非常蹊跷。其实我到现在,也并没有完全弄明白过来……”
老季急道:“暮老前辈,您倒是赶快说啊!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暮师傅道:“我们一路走来,原本无事。我心里倒还有些着急,生怕计策已被识破,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打小秋这一趟的主意。后来进入老哥哥的地界,老哥哥的几个弟子过来问候,半道里又忽然杀出这位荀家的小兄弟,我都生怕事情会败露,好在大家还都没往这上面去想。
“后来荀少侠跟着老哥哥的这位徒儿离开以后,我心里其实是有点按捺不住了。当时真恨不得自己离开小秋,找个僻静处坐着,专等那伙人的到来。
“当然,这也不过想想而已,我不可能真就这么做。可没想到的是,就在小秋离开几步那么片刻的工夫里,我身旁忽然有了一些奇怪的动静。他们,还真来了……”
“他们当真来了?”老季和暮秋同时叫了起来,黄师傅和荀晋对望一眼,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
暮老师傅点点头,“应该便是他们。我当时正自己站在草亭里歇息,忽然听得树林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那应该是双脚踩在干枯的叶子上面的响动。那声音极轻,若非当时林子里极静,只怕也未必能够注意到。
“我心里吃了一惊,连忙屏息凝听,那声音却忽然大了起来,应该是在疾步往这边而来。
“我心里正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心道他们总算是来了,即便没有胜算,至少可以让我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跟大家为难。
“可惜就在这个时候,暮秋那边起了一点响动,似乎她已准备往这边过来。那响声一起,这边的脚步声便忽然停了。过了一会再响起时,似乎便是悄悄往远处撤退了。
“我当时心里着急,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当下不及多想,也不及跟小秋打个招呼,拔腿就往声音远遁处追过去。
“不想对方越退越快,只一会工夫,就彻底的消失无声。我赶了一程,找不见他们,只好山上山下的一顿好找。到黄昏时找得着急,一时没留意,竟然跑过去向两位歇脚的路人打探动静……”
说到这里,暮师傅自己不由得笑了一下。老季问道:“问问自然是应该的,这有什么的?”
暮老师傅苦笑道:“我刚过去,便将其中一人吓得面无血色,拔腿就跑,另外一人,也给吓得瘫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我这时方想起自己面容与常人不同,甚至那额头上的符纸,尚未来得及揭掉……”
老季听到这里,“哈哈”一声大笑。
暮师傅道:“我当时扶起那人,好说歹说,他就是不信我是个大活人。后来我让他摸摸我脉搏,他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仍旧不信,但至少没先前那么害怕了。可是想一想,又说,刚才那个人已经跑了,将来出去讲起来,他给一个装神弄鬼的老头子给吓尿了,那以后出去还怎么见人?倒不如还是说得鬼怪一些,将来跟孙子也好有个谈资……
“我没有办法,只好依了他。我问他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在附近走动。他说人就没有,可疑的东西就有一个。我急问是什么,他说便是我。我跟他缠不清楚,只好让他走了。”
“天黑后,我还是什么也没找见,小秋也不见了。我想她多半会来老哥哥处,恰好我也想找老哥哥合计合计这事,所以便直接找过来了。”
暮老师傅讲到这里,便停住了。老季愣怔片刻,“这就完了?”黄师傅道:“嗯,不就这些?!”
老季一脸失望,“这都什么事啊?要我说,也就那个被吓得几乎晕倒的人有些蹊跷,其他有个什么啊?”想想又道,“不对啊,暮前辈,您刚才说在半山里吓到人,那是因为忘了,那为何来到咱们这庄子上,您还那副模样,并且又是蹦蹦跳跳,又是做怪脸,还要吐黑气,这也是忘了?”
暮师傅嘿嘿一笑,向黄师傅抱拳道:“不怕得罪老哥哥!这事毕竟是发生在老哥哥地界之上,小弟我不免也有些猜疑,生怕是老哥哥的人跟咱老头子开玩笑,所以刚一进门,我还真想看看老哥哥庄子上的人,会是个什么反应……”
黄师傅宽和的一笑,点点头,“我明白。只不过,我看暮老弟对咱庄子的猜疑,恐怕还不止这一件事情吧?”
暮师傅也笑笑,倒也一副坦然,“其实道上出了这等怪事,只要是真没有捉到,只怕咱们大家谁也脱不了干系。比如咱们暮门,未必就能完全置于是非、猜疑之外吧。”
黄师傅叹道:“老弟说得没错!只不过老哥我在这里可以像您打个保票,这事还真跟咱们庄子没有任何关系。”
暮师傅点头道:“现下看来,这是自然,老哥哥不必多虑!”说罢,笑了一笑,道:“不过,适才看来,老哥的几位弟子,倒是在应对这方面的突发事件面前,算是比较自如的啊。”
黄老师傅面露尴尬之色,“不瞒老哥,如今发生了这许多事,大家不敢不作防备。因此那些符纸、香灰什么的,自然是早有预备,而一应应对法门,也自然是学过,练过了。”说着,又看了看荀晋,似乎生怕他以为,这湘西黄门尽做这等装神弄鬼之事。
荀晋却微微一笑,然后上前一步,向暮师傅一抱拳,问道:“暮老前辈,请问您在树林里听到脚步声时,是否听出对方来的大约是多少人?”
暮师傅沉吟道:“不多,没准就一个。不过……”他使劲皱了皱眉头,“老朽实在没这个本事,不能确定对方究竟来了多少人。”
老季问道:“那有没有这种可能,比如先前咱们大家送丢的老先生,其实都是如暮前辈这样假装过,或者过了想想哪里不妥,又活过来的?”
暮师傅苦笑道:“这个不大可能吧。咱们送的老先生,都是咱们自己亲手办的,即便偶有意外,也断不至于经常出现差错啊。”
黄师傅也连连点头。
荀晋欲言又止,暮秋瞥了他一眼,自己向暮师傅道:“师父,这位荀兄弟先前曾向弟子打听过关于咱们办事的手法,我当时没有细讲,实不清楚师父您老人家的意思如何?”
荀晋感激的向暮秋点点头,其实他心里所迟疑不便开口的,正是这一条。此时既然暮秋替他开了头,他于是便再次向暮师傅抱了抱拳,恭恭敬敬的说道:“不瞒前辈,其实晚辈赶往闽南这一趟,为的正是向暮前辈请教此事。”
暮师傅一时迟疑,他转头与黄师傅对望一眼,显然这是他们的大忌,自不会轻易向外人提起。
黄师傅也面现难色。暮师傅忽然笑道:“哦,对了,在下虽然知道小兄弟来自长白山荀家,却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荀晋微微一笑,恭敬的道:“在下单名一个‘晋’。”
暮师傅一怔,“荀晋?”说着站起身来,走近几步,往荀晋脸上仔细看了一看,忽然吃惊道:“哦,我说这名字怎么听着耳熟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当年那位闯入狼群救出一位采药老人,后来在荀家专事驯狼的小少年荀晋?”
荀晋微笑道:“正是晚辈!”
暮师傅呵呵笑着,眼睛里都是赞许之意,“我当年见你,你祖父说你还不到十岁,这转眼十六年过去,你都长这么高了!”说着,轻轻抓起荀晋手臂,“不过个是长高了,这相貌倒还在!这手臂上被野狼咬伤的齿痕,都还没有完全褪去…”
老季在一旁嘿嘿笑道:“我说暮老前辈,您这是在相姑爷呢,还是在给咱们这荀兄弟验明正身呢?”
黄师傅瞪他一眼,低声喝道:“怎么跟暮前辈说话呢?”
暮师傅却只爽朗一笑,拉着荀晋走到黄师傅身前,说道:“难怪荀家派出这孩子来做这件事!这孩子我信得过,相信他可以帮得上咱们大家的忙。”
黄师傅微笑着点点头。
暮师傅又道,“既然他确实来自长白山荀家,我倒觉得咱们行内的有些事,也不必完全瞒着他。不管怎样,多少跟他讲一点,对他做这件事有好处。老哥哥认为如何呢?”
黄师傅犹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您口口声声讲道‘长白山荀家’,言语之间甚是赞赏恭敬,请恕老哥我长居湘西,实在是有些孤陋寡闻,实不知这长白山的荀家,到底是怎样的令大家如此推崇?”
暮师傅愣怔片刻,似乎对黄师傅的言语有些意外,随即他笑了一笑,松开荀晋的手臂,回身走到自己座前,伸右手食指蘸了一点茶水,走到黄师傅面前,在他桌上上些了一个篆文的“册”字。
黄师傅迷惑的看了一会,忽然大吃一惊,站起身来看了看荀晋,又转头看向暮师傅,口中吐出三个字:“三坟?”
暮师傅与荀晋相视一笑。暮师傅点头道:“没错,就是‘三坟’。” 鬼盗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