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浙总督苏畅离开了杭州。马三阳隐隐有种直觉,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到时,一较高下,在所难免。
高晋独自带着马三阳去往城南豆腐坊。
春季的绿芽从纸窗户里钻出,豆腐作坊里,灶台、卤水桶、晾晒架都积起满满一层灰。
高晋伸手拔出纸窗上的嫩芽,说,“熊学鹏的手下一直都以这间豆腐坊作为藏匿和逃亡转移的基地。而我在南京处理苏州乞丐剪辫案时,得到了一条线索。苏州乞丐鹿娃,是受了一名杭州豆腐作坊老板张四儒的利益引诱,才开始了偷剪人发辫的勾当。而我们查到,杭州所有豆腐作坊里,只有这家店的老板叫张四。从打手王虎和白新城的口供里,可以肯定一点,这名张四,同样是官盐走私十兄弟之一。我有理由怀疑,熊学鹏或者苏畅,与这剪辫妖术,脱不了干系。”
马三阳开口,“高大人的意思,如今民间沸沸扬扬的叫魂妖术,很有可能是一些官员做了手脚?”
高晋说:“不能肯定。但我觉得事情恐怕并不如老百姓们想得这么简单。所以我尤其需要马先生这样的人才。我希望,是在叫魂妖术的恐慌还在江南时,就将涉案的所有人,连根拔起。”
马三阳的激情被瞬间点燃。他要的可不是什么精致名贵的早膳,而是这桩桩件件案子,更是揭露一个个真相。
高晋继续说,“马先生,我们明日便要动身去苏州,重新审理乞丐鹿娃,确保亲自拿到张四儒的具体线索。确实,以豆腐坊老板张四儒这样的线索,根本不可能抓获罪犯。如果马先生没什么要紧事,明日就一起出发吧!”
马三阳立即答应。
大峰书院,门口。
马三阳紧紧攥住小严肃的手,拉着他快步往宿舍走。“先生,先生。”小严肃害怕,马三阳的表情实在太过诡异,小严肃有些不好的预感。
马三阳说:“先生要去苏州一趟,然后再往南京去。要赶紧收拾行李。小严肃,你可以回家。当然了,先生一定会送你回去。”
小严肃气呼呼,“不回家。”
马三阳俯身捧住小严肃的头,“我知道你想家了。你一哭我就知道。”
小严肃眨巴一下大眼睛,五官随即变得通红,大颗大颗的眼泪往外流。他说:“不回家,我就站在镇口看一眼,一眼就好。我不想让爹娘困扰。”
“好”马三阳哭着用手擦起小严肃的眼泪,擦得小脸全是泪花。
他们先去了北桥镇,站在镇口远远地看。
严母正在纺线,严家小弟在院子里追着会下蛋的母鸡玩。不一会儿严家老父和大儿子严海陆续放工回到家中。厨房间锅灶里早已熬好了米粥,烟囱往外冒白烟。严家老父揭开锅盖,米粥热气腾腾。扑在他脸上,应该是既温暖又湿润的。严海挽起袖子,下厨炒了一荤一素。随后,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对着夕阳的余晖吃完了今天的晚饭。从开始到结束,小严肃都没再哭。
后来,二人又去了府衙大牢探望刘院长,给他带来了热乎乎的张大嫂包子。张大嫂夜里不出摊,这还是两人追到张大嫂家里,从她家餐桌上抢来的。
最后,马三阳独自拎着两壶酒,去了府衙值班房。曹大方和李小正在赌大小。马三阳实现承诺,请他们喝了顿酒。酒一喝高,马三阳就哭了。他说,“我死去的娘说,当官的没一个好人。她不许我当官。现在,我就要给当官的人干活了。我的娘啊,儿子不听话,你快来打我啊!”马三阳哭出凄凄声。
所有人都笑话他。
辰时,廖聪准备了三辆马车。
高晋执意要三人同坐一辆,加上还有个小严肃。于是乎,三名大男人带着一大小孩,膝盖碰膝盖地挤在同一辆马车里。
马三阳和小严肃,终于要离开杭州了。他们揭开窗帘看了看往后倒退的楼房行人,心里头又紧张又兴奋。
廖聪上车便开始睡觉。高晋尤其喜欢小严肃,一路逗着他玩。马三阳原本还有些别扭,认真听着高晋同小严肃的对话。后来也是经不住马车颠簸起伏,像是在摇篮里似得,也垂头呼呼睡觉了。
高晋问小严肃:“你为什么叫严肃?名字这么严肃?”
“我爹姓严,我娘姓苏。他们懒得起名字了,就叫我严肃。这是我爹告诉我的。”
高晋又问:“那也是严苏啊!怎么变成严肃的?”
“恩,厄,也许,有可能是我爹觉得我不够严肃吧。”
高晋大笑,“哈哈哈哈,你已经够严肃了。”
“哈哈哈哈哈哈。”小严肃也跟着狂笑。
左边二人头挨着头瞌睡不止,右边二人哈哈哈哈哈,狂笑不止。好一副愉快轻松的场景。
“啊”一声惨叫从马车外传来。
马儿一声嘶鸣,马车往前一个趔趄,四人由于惯性通通往前摔,像叠罗汉似得纠缠在一起。
高晋大惊,连忙钻出马车。
只见黄泥路上,一位衣衫褴褛,约六旬的老人平躺在马车旁。两位蓬头垢面的年轻人跪在老人身边大哭大喊。除此之外,还有一群像是流民的老老少少站在一旁等着看戏。
高晋往前查看老人状况,突然被那群旁观看戏的老少拦住去路。一名约莫四十岁的男子,满面污泥衣衫破旧,操着本地口音说,“你们,撞到人了。你说,怎么办吧?”
马三阳看得明白,团伙碰瓷啊!
高晋尤其客气地说:“您觉得该怎么办?”
“赔呗。那老头,五个儿子四个女儿。他死了,九个人张嘴等饭吃。你说你要不要赔?”
高晋继续说:“那当然要赔。他这种有特殊状况的,我肯定要多赔一点了。要我看啊,凡是磕碰、伤人、伤物的,全都该加三倍赔偿。这位兄弟,你看我说得对吗?”
那名男子竖起大拇指,“上道,哈哈。”
高晋挠了挠头说:“我算算。老头要是死了的话,我就赔他二百两银子,没死呢,顶多三十两。我这很公道了兄弟。没死也就是受伤,有伤治一治就完了,我三十两可是几倍的医药费了。你这没意见吧?”
跪在老头身旁的两个被称为儿子的男子也是一愣,连哭都忘了哭。
老少人群里有人喊:“他死了,老头死了。按死了的赔。”
高晋点点头,“那好办了,我再加五十两,当作我私人出的丧葬费。你们啊,给他好好办个丧事。”
男子连连作揖,“好人啊,大好人啊!” 1768妖术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