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睿作为一名捉妖僧人,捉妖就是他的天职。
他一想到那个身附二魂的男子在世间晃荡,一日没捉到,他就一日不能安歇。
所以,这几日他都守在小镇上,等着他们出来自投罗网。
他猜想着,人是要吃喝拉撒的,他们不可能一直躲在民居群里。
既然他们一定会出来,那么他们便会躲避着他。为了躲避他的捕捉,他们就会在深夜或者一大早就出门。
宋睿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便从四更天开始,等在这里。
结果,竟等到那个被他刺了一剑的女子。
宋睿望着她,低声问:“女施主,你……你的伤好了吗?”
宁惜横了他一眼,“你说呢!”
宋睿看她脸色比起那天好了许多,但还是有点病态的苍白。他纠结了会儿,说:“那天是我对不住你……你既然受伤了,就应该在家里好好养伤,不可在外乱跑……”
宁惜打断他,“你说完了么,我可以走了吧?”
宋睿下意识地就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复而又扣住她的肩膀,“不对,女施主,你为何和那妖孽在一起?他现在在哪?能不能把他交给我?”
宁惜一掌拍掉他的手,“他是我丈夫,我为什么要把他交给你?”
“女施主,你听我说,那个……你丈夫被鬼魂附身了,他现在已不是你的丈夫,应该把他除去,不能再让他占据你丈夫的身体……诶?女施主你怎么了!”
宁惜捂着胸口,神色痛苦,“我伤口疼……”
宋睿立即想到是他一剑所致,十分愧疚,“对不起对不起,那我现在送你去医馆可好?”
宁惜摆手,“不要,我现在只想回家,跟我丈夫在一起。”她说着,突然攀上他的手臂,神情凄婉,“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丈夫?如果你抓走了他,这辈子我便是孤家寡人一个了,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他会成为一个没爹的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跟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无异?”
宋睿一噎,他……几时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了?真是罪过罪过。
他的手探向她的手腕,指尖一触,神色有点古怪,看着她说:“女施主,你明明就没有怀孕,为何要谎骗我你有了孩子?”
宁惜喉咙卡住了一样,想不到这货还会把脉。于是她耍起无赖来,“总之,我不准你抓走我的丈夫!”
“可是,你丈夫真的被鬼附身了啊……”
“我都不介意,你还介意什么?”宁惜要被他烦死了,“死秃驴,最后警告你一遍,不准抓我丈夫,哪怕他是鬼,我也爱他!”
宋睿眼角抽了一下,想不到这个女子说话如此……如此粗鄙,竟说他是秃驴。
“对不起,我不能放任他在世间胡作非为,我非要抓他不可,为民除害!”
看他这样坚定,宁惜一怒:“除你个头!你这个无情无义冷血无情的死秃驴!”
被他这么一气,她的胸口顿时疼痛起来,这回是真的疼了。
“你……我马上送你去医馆!”宋睿见她这样痛苦,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弯腰就要把她抱起,“施主,请恕我冒犯了!”
宁惜拍打他,“放我下来!我不要去医馆!”
“你的伤因我而起,我必须对你负责。”
负责?宁惜虽然知道此负责不是彼负责,但还是调侃道:“你要怎么对我负责?难道,你要还俗来娶我?”
宋睿脚下一个踉跄,“施主,你误会了。”
“既然不想娶我,那么现在马上把我放下来。”
他开口闭口都是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把你放下来,我必须送你去医馆。”
宁惜眼眸一转,狡黠一笑,“你再不放了我,就别怪我喊人了。”
“你要干什么?”宋睿低头看她。
宁惜扯开了嗓子,“救命啊,这里有个和尚要非……唔唔!”非礼二字未出口,就被他伸手捂住。
觉察到她的柔软的嘴唇就覆在自己的掌心,宋睿心一跳,好像被火灼烧到了一样,赶忙松了手。
宁惜胸口起伏不定,水润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放我下来。”
宋睿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声说:“对不起,我不可以。”
“来人啊——”
虽然再次捂住了她的唇,可还是成功地引来了街上的人们。
“想不到这个和尚,看着仪表堂堂,竟是个当街猥亵貌美女子的色胚!”
宋睿耳目灵敏,听了这话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他猥亵女子?他是色胚?天地良心,他明明是好心,要带她去医馆看大夫!
就在他这一迟疑的间隙,宁惜咬了他的手。他吃疼,抱着她的手臂不觉松开,宁惜趁机逃跑。
宋睿想追上去,那些街坊邻居便冲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甚至有卖鸡蛋的大伯拿了坏鸡蛋(腥臭)扔他一身。
那大伯开了个好例子,其他人便拿了菜根向他丢去。
宋睿分外狼狈,施展了轻功突出重围,来到一片荒无人烟的湖泊,脱了外袍浸了水,蹲下来慢慢搓洗袍子上的污秽。
他低头,闻到臭鸡蛋浓郁的腥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
宁惜回到院子时,离恪已经醒了。
推门进去,离恪正火急火燎地穿着衣服,慌慌张张的。
听到推门声,他也顾不得衣衫不整,扑上去捉住宁惜的手,“你一大早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
宁惜扯出一个笑,“我刚才出去散散步……”
“散步?”离恪将她推到镜前,“你这副尊容,也是散步?”
她发髻凌乱,乱糟糟的,比起宋睿也好不到哪去。
看她无言以对,离恪从背后搂住她,“你是不是……遇到那个和尚了?”
宁惜也知道瞒不过他,老实说了:“确实是遇到他了,但他并没有伤害我,他……没有那么可怕。”
离恪闭上眼,“那天看到你被刺了一剑,你不知当时我心胆俱裂,有多害怕你就这样死去。你说那个人不会伤害你,可正是他伤了你!”
宁惜噤了声。
在家休养的这两天,冷菲没有来访,终于在第四天,冷菲派人来通知,即刻收拾东西启程。
宁惜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她弯腰要去扛一些东西,离恪阻止了她,“还是我来吧。”
她也不勉强,坐在一旁看离恪帮她把衣服叠整齐,把她的首饰全装进盒子。
这家伙,这段时间成熟了不少,懂得体贴人,照顾人了。
这时听到他小声嘀咕,“我本来就很体贴人,照顾人,我才不是幼稚鬼……”
宁惜扬起了嘴角,他刚刚又偷听她的心里话了。
张口,正要叫他把那床被褥也一并带走,眼前便幻变了一个情景——
听风崖上,寒风烈烈,冷菲将她推下悬崖!离恪眸光欲裂,扑上去拉住她的手,与她一起坠落深渊……
“你怎么了?”耳边听到离恪关切的问候,宁惜一个激灵,从幻境中出来。
看着眼前这张俊脸,宁惜勉强地笑开,“我没事,就是昨晚睡不好,精神有点恍惚。”
她极力掩盖,内心状作一片平静,绝不能让离恪看出她的想法。
离恪心中疑窦丛生,但用灵识去探知她的内心,却看不出什么来。莫非,是他多虑了?
冷菲那边来了人,雇了两辆马车,一辆载着物品,一辆是他们三人乘坐的。
冷菲从窗帘探出头来,对宁惜说道:“宁姑娘,上车吧。”
离恪放好了行李,首先上了马车,然后对宁惜伸出手,“来,我拉你一把。”
宁惜站在马车前,迟迟没有上车。
冷菲催促,“宁姑娘,我们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必须赶在天黑之前穿过沙漠,不然天色晚了,沙漠不好走。”
“她说得对。别怕,上来吧。”离恪说。
宁惜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把手递给他,被他拉上去。
钻进马车,冷菲给了她一个紫色的纱巾,给离恪的则是黑色的。“戴上吧,等会儿要穿过沙漠,风沙很大。”
离恪点点头,自己戴上了之后,就帮宁惜戴上系好。
马车驶到半途,宁惜突然说道:“我很想吃桂花糕,离恪你帮我去买好不好?”
这个时候要吃桂花糕?如今车子已经出了小镇,要吃那东西,得折身回去。
冷菲不动声色地看了宁惜一眼,淡淡地说:“宁姑娘,我们要赶时间,不能等的。”
宁惜目光与她相对,微微一笑,“不会多久的,我们就在马车里等着就是了。”
触及她的目光,冷菲心头一震,原来她知道了?
既然她知道她的计划,那么她突然说要吃桂花糕,便是想支开离恪?
“可以吗,冷姐姐?”宁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毫不退让。
看来,这丫头是要保他。冷菲抬了下颌,“好。离公子,你现在就去吧,不要太急,慢慢买,我们在马车里等你。”
离恪心有疑惑,不肯轻易离开。
宁惜掩去心中离别的忧伤,语气几近哀求,“我真的想吃桂花糕……”
离恪沉静地看了她几眼,见她仍是坚持,便只好下了马车去。“你等我。”
宁惜点点头,看他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视线,到最后消失不见,她转过头来,对冷菲说道:“该去哪便去哪吧。”
冷菲盯着她,有点意外,“想来你的异术,就是预见未知了?”
宁惜没有说话。
“就算你能预知又如何?一样改变不了难逃的劫难!”
“谁说无法改变?至少还能保住一个人,不用陪我一起死。”宁惜目光冷了下来,“你为什么要杀我?”
冷菲深吸口气,“我没有想要杀你。”
宁惜冷笑,她分明看到她把她推向深渊!
“我倒是想不到,你有预知的能力。”冷菲命手下人继续行驶,坐在车厢内,与宁惜面对面,她目光复杂,“你可能不知道,我最想得到的就是预知,偏偏这预知的能力却赋予了你。”
“我也好奇,你的异术是什么。”宁惜问。
冷菲凑近她,一字一顿地吐出:“封锁记忆。”
宁惜脸色一白。
“记忆被锁住了,你不但不知道过往发生的一切,就连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的爱人,你的仇人,都会统统忘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宁惜扑向她。
冷菲顺势抓住她,抬掌按压在她的天灵盖上,闭上眼,嘴里念着诀。
宁惜一时动弹不得,屈身跪在她脚下,浑身发抖。
她感觉到脑中有什么东西被凝固,那是她所有的记忆。
她眼前闪过一张又一张面孔,她瞪大了眼睛想要仔细辨认,可却来不及,迅速地从她眼前掠过,最后,这些记忆又回归她的脑海,揪成了一团,被冰冻住。
她的身体软了下来,不抖了。
冷菲收了手,看着坐在羊毛毯上屈膝抱坐的纤瘦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歉疚。
她犹豫了会儿,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睛,说:“你姓宁,单名一个惜字。你叫宁惜。”
冷菲决定,留给她一个名字。
宁惜愣愣地看着眼前冷艳的美丽女子,“我叫……宁惜?”
恰逢这时,马车停下,车夫说道:“小姐,到荒郊了。”
冷菲嗯了一声,撩起了帘子,下了马车,伸手向宁惜,“下来吧。”
宁惜懵懂着,听话地下了马车。
冷菲环顾着这片荒无人烟的乡野,决定把她扔在这里。
她不夺她性命,毕竟是同族人,也无甚仇怨。
冷菲重新钻进马车,命车夫掉头离开,也不管在车后踉踉跄跄追着跑的宁惜。
车夫一边驾驶着,一边回头说道:“我说小姐,您不杀她,她一个人待在这里,等到天黑也会被狼叼去的。”
冷菲靠坐在软垫上,闭着眼睛养神,刚刚封锁宁惜的记忆,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的灵力。
“她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自己的运气了。”
“哎,”车夫叹道,“与其这样任她自生自灭,还不如把她丢到崖下,了结她的性命!”
车夫的另一层意思便是,就算你不杀她,故作慈悲地放任她在这里,但她迟早会没命。她最后若是被狼咬死了,那也是她造成的,跟杀了她没什么区别。若要说有点什么区别,那也只是区别于亲手杀死和间接害死罢了。
冷菲蓦地睁开眼,“送我回去!”
车夫说得对,何必假惺惺地留着她的性命,与其间接害死,还不如亲手杀死。
记得一百米之处有个听风崖,她不用拔刀见血,只需要将她推下去,便了结了她。
宁惜见她调头回来,有点高兴,以为冷菲是来接自己的。
谁知,她提起了她的衣领,飞奔到前方的一处悬崖,手一松,她就摔了下去…… 贺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