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拍了宁惜的照片到报社刊登寻人启事之后,前来“认亲”的人特别多。
而且绝大多数是男人,有的自称是宁惜的哥哥,也有的是父亲,或者表哥、伯父。
就连邻居这种不太靠谱的关系都说出来。
宋睿见这些男人个个直勾勾地盯着宁惜的照片,心里厌恶极了。
他虽然不理世俗事,但也不代表他不洞悉人性。
他看得出来,这些人中,也有人贩子,想拿貌美姑娘卖娼馆舞厅换钱的。
有那么一瞬,他是后悔的,也想过要收回成命。
但他还是咬咬牙坚持下来,因为这个坚持,等来了陆江。
陆江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但他确确实实就是宁惜的旧识。
尽管他的身份,让宋睿不愿面对。
陆江跟着他并肩走在通往崖底的洞穴里。
“想必,你也看过她的身体,所以知道她身上的印记?”陆江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便问了。
看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宋睿耳根一红,严词道:“她当时从崖上摔下,便掉在崖底的寒潭里。为了照顾她,便只能那么做。请你不要曲解……”
陆江哼了一声,“不要以为你是出家人,我就信你。和尚也是男人!”
宋睿听了这话,呆了呆,而后垂下眼帘,眼中有忧思。是啊,他虽是和尚,但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所以,动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是不是也是情有可原?
他似安慰自己。
走了很久,终于到了崖底。
陆江看着这世外桃源的景象,不禁啧啧称叹,还以为那女人落难之后生活会有多艰苦,想不到竟然在这种地方享受生活!
“她倒是个命大的。”视线一移,落在清如明镜般的湖面上,他有点感慨。
听到门外脚步声,宁惜从小竹屋出来,一转头,就看到宋睿身边面貌英俊,眼神有点邪肆的男子。
这人打量她的目光让她觉得很不适。
三两步跑到宋睿身边,悄声询问:“这人是谁,怎么带到这里来了?”
陆江耳力灵敏,她小声的话语一字不差地落到他耳朵里。
颇有些兴味地挑起眉,“怎么,不认识我?”
这个女人,消失了整整五个多月,即将半年,可真会跑的。这么久不见,她倒是又漂亮了些。
原本,她脸上还有些许婴儿肥,现在连那些青雉都褪去了,如今的风情,介于清纯和妩媚之间。
宁惜见他用这样的熟稔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她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抵触的心理。她看着他,镇定地说:“我不认识你。”
陆江的情绪说不上愤怒和失落,嘴角仍挂着笑,然眼神却是冷的,“你不会是被这和尚所救,然后对人家生出爱慕之情,为了跟他在一起,便装作不认识我吧?”
“我不认识你就是不认识你!”宁惜反感地蹙眉,“你这个人真是讨厌!”
看到陆江的神色沉了下来,宋睿赶忙说道:“其实她失忆了!”
失忆?陆江嘴角一抽,狐疑地看着她,“真的?”
“是。就是因为她失去记忆,不记得家人,所以我不敢轻易让人来带走她。”
陆江很意外,“为什么会失忆?”
难道是坠崖的时候磕碰到脑子了?
“她的记忆被人封锁了,一时解不开来,”宋睿认真地说着,“害她坠崖的,还有封锁她记忆的必是同一个人,但是……我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陆江听完,看向宁惜的目光里,隐约有心疼。
“她是记不得我了,不过,你也不用怀疑,也不要担心,大胆地把她交给我。”
“我信你与她是旧识。但是……”宋睿斟酌着说道,“我记得她是有丈夫的人,上次我看到她的时候,是跟另外一个男子在一起的。”
他这话说得委实含蓄。
陆江顿时一怒,扯过宁惜搂在身前,盯着她愤愤道:“敢情你上次逃跑,是跟着别的男人一起私奔了?”亏他还以为,是这个女人为了追求所谓的自由,所以才逃离他的身边!
“莫名其妙,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跟你也没有关系!我跟谁离开,跟谁在一起,都不关你一个陌生人的事!”宁惜见他一顶大帽就扣下来,忙急辩。
陆江冷哼一声,“你现在忘记所有,当然不认识我。不过没关系,我认识你就好了!这次,你休想再离开我的身边!”
一边的宋睿默默地旁观着。
原来,她跟那个相貌俊美的男人是真爱,不惜为了真爱而私奔。这么说来,眼前这位就是正牌的丈夫了?
宋睿发现自己有点心塞,她不仅有丈夫,还有情人……
宁惜注意到一旁的宋睿脸色变幻不定,心一慌,挣脱了陆江的怀抱,拉住宋睿的袖子,仰头看他,说:“不管之前跟这个人关系如何,现在的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陆江黑着脸看她对这秃驴和尚表白,而后她转过身,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道:“我一点都不喜欢你。看到你的时候,我只感到抵触和反感,可见从前的我,和现在的我都对你无感。”
陆江冷笑,鹰眸盯着她,“所以呢?”
“所以,我不会跟你走的!”
“那也由不得你了!”话音刚落,他一把扯过她,扣住她的肩膀扛起来就往洞口走去。
“宋睿救我!”她扑腾着,挣扎着,向身后人求救。
宋睿身形一动,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宁惜看他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眼眶一热,鼻子发酸,眼泪落了下来,“我不想离开你,救我!”
她见识过他的本事的,她知道他是身负武功的,只要他肯救她,肯留她,就是两个……不,十个陆江都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别的男人带走,毫不挽留。
“等等!”宋睿忽然出声。
泪眼模糊中好像看到了一簇希望的亮光,她眼泪一止,破涕为笑。
陆江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嗓音冷峻,“我感谢你救了她,并照顾她两个月,但这不代表我允许你对她怀揣某种心思!回头,我会叫人送来谢礼!”
眼看他抬脚又要继续往前走,宋睿清淡的声音徐徐传来,打碎宁惜心中所有的念想——
“她还有几件衣裳没有带走。”
她一怔,眼泪簌簌掉落。
是了,她怎么能奢望他会主动开口留下她?这如同干裂的旱田渴望着上天施舍甘霖,然上天却给了风沙。
宋睿看见她失神了的脸,匆匆地切断了视线,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陆江嗤笑一声,“我还当是什么事,不过是几件破衣服么,我自会给她买最好的!”
是,他给她穿的都是旧衣服。
他还是希望她能穿上鲜丽漂亮的衣服的,因为那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如果陆江能给她买最好的衣服,那这样……也好。
陆江也没有指望他回答,继续往前走。
宁惜伏在他肩上,无声地抽噎着。她用牙咬着他肩上的布料,忍着酸楚,只害怕会哭出声来。
这一次离别,此生就不会再见了吧……
宋睿垂着头,默默地想着。在烈日下站久了,腿上有点发麻,他准备回屋,遂抬起了头,然而长长的道口里,那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一种酸痛的感觉瞬间在他的心脏充盈,它不断地发胀着,最后演变成了钻心的疼痛。
他不禁捂住了心口,他这是……怎么了?
是不舍么?应该是了吧,毕竟与她朝夕相对六十多天,早就熟悉入骨。
她就是暂居在他家里的朋友。
而朋友离开,通常会产生不舍的情绪。这不是正常的么?
只是他不懂,为什么心痛得这样不正常?
他踉跄着脚步进了小竹屋,屋里属于她的东西都还在。
她没带走,也不需要带走,她的丈夫自会给她买最好的。
窗前摆放着她的小镜子,还有一根木簪,那是他闲时为她打造的。
对了,木盒子里还有为数不多的胭脂水粉,那也是他亲手给她做的。
那时夏天还没来,后山的桃花和海棠花还未谢,他便去摘了花,捣碎了、摊在太阳底下晒干,然后做成手工颜料。
她第一次使用的时候,爱不释手,抹了在脸上,笑着问他:“美不美?”
他当时没有答话,其实心里却是知道,她本来就美的,染了胭脂……便更美了。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宋睿忙收了飘远的思绪,然后自己去做饭。
这段时间,都是她做饭的,虽然手艺很不好,但他却已经习惯了。
煮饭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匝了两罐米,待下锅放了水准备淘米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她已经走了,他现在是一个人吃饭,一罐米就够了。
吃过饭,他如以往出去散步消食,然后去了后山的水帘洞。
望着哗啦啦地瀑布,他有点发怔,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里面修炼了。
自从宁惜来了之后,他就没有修炼过。之前他怨愤地说,她的存在,耽误了他修炼。十分希望送走她,然后他才能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上,继续潜心修炼,势必在半年内突破境界,回到鹫音寺见师父。
如今她已经走了,他终于可以继续修炼了。可笑的是,他竟然再也无法静下心来。
宋睿在冰凉的青石上打坐,闭着眼睛,脑子一片纷乱。
因为做不到全神贯注,精神无法集中,真气在体内乱蹿,冲到他的脑门。
他蓦然倒了下来,逼出一身冷汗。
宋睿慢慢地爬起,脱了衣衫,露出精瘦的身体,纵身跳入冰凉的深潭里。
他似乎,需要冷静。
在冷水中浸泡了会儿,他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脑子也清醒了。
他向来孤家寡人一个,是那个女子突然闯进了他的世界,从一开始的麻烦嫌弃,到后来的习惯,她陪伴了他整整两个月。
好不容易习惯了她的一切,她又突然离开,所以他便感到不适应。
是的,他现在的心烦意燥,都是因为一时的不适,往后就会好的了。
宋睿如是想着。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他所以为的“不适感”至今还没有褪去,反而……加剧了,更加严重了。
他终于、再也坐不住。腾地站起来,往屋外走去,施展了轻功,借着蔓藤,飞上了悬崖。
他要去看看,那个陆江对她怎么样。
如果他虐待她,他就带她走。
如果他对她好呢……?他又将如何?
宋睿心道,如果他对她好,那么他就走开,回到他的小竹屋!
想是这样想的,真正去了陆江的私宅,他又顿住了脚步。
如果……陆江真的对她好呢?这样的话,他不是白来一趟了么?重点是,他甘心就这么离开么?
攥紧了拳头,如果她过得好,他一定会离开!
刚走到门前,就有士兵拿长枪指他,“你是什么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宋睿说道:“劳烦两位进去通报一下,告诉陆先生,就说宋某人求见。”
士兵轻蔑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你以为你是谁,我们少将是你想见就见的么?”
宋睿失语了好会儿,最终缓缓问道:“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前几天送到你们这里的那位宁姑娘,现在还好吗?”
话一出口,他心里竟升起一个不太厚道的期待。
士兵原是不想回答他的,但一想到那位貌美得难得一见的宁小姐,眼睛不由放出亮光,“那还用说?那位宁小姐,特别受我们少将的宠爱,我们兄弟几个,猜想着少将娶宁小姐做妻子的日子不远了!”
宋睿一呆,轻语:“真是这样吗……”
“那当然,你这穷和尚,打哪来往哪去,别在这里磨磨唧唧的!府上不给化斋!”
宋睿望了大门一眼,只好返身回去。
青天大白日的,擅闯府宅不太好,他还是等晚些时候再来吧。
他也不知道这么执着是为了哪般,明明听到她安好的消息了,却还要费心思地来见她一面。
难道他真是个不厚道的人,背读了那么多年的圣书,都被狗啃了、希望她过得不好?
宋睿守在巷子后面的一株柳树下,这一守,就守了六个小时,终于等到夜深。
只是,他的手上、脚下,还有脸,都被蚊子叮咬了好几个肿包。
他搓了搓脸,不管了。
一提气,他飞跃上了房顶,学了梁上君子来了个飞檐走壁。
此时正是夜间十点,他跳上了房顶,轻松进了陆江的私宅。
好在这座私宅规模不大,找起人来不费劲,在四合院的房顶溜了一圈,他便找到主屋。
他听到宁惜的声音了!
宋睿按压内心的激动,跃了过去,透过四方形的天窗,他看到陆江对着宁惜欲行不轨之事!
之所以用“不轨”二字概括,是因为他看到宁惜的抗拒。
陆江撕扯了她的衣衫,埋在她身上狂吻。
宁惜挣扎着,扭动着,却抵不过他的力气。
这一幕看得宋睿心头火起,于是他跳下房顶,逼出内力震开了那扇落了闩的木门。
陆江听到木门震破的巨响,猛地回过头来,就见到是宋睿那个和尚。
“是你?”他语气很差,“你来干什么?”
宋睿伸掌过去,劈开陆江,将宁惜拽起,背在身后,“我不准你欺辱她!”
见他背了人要走,陆江探手去抓人。
于是,宋睿一边背着宁惜,一边跟他过招。
陆江想不到,这和尚竟然还有这等武功!心知一人难敌他手,当即吹了口哨,叫来手下兵将。
听到一声令下,数十名士兵立即赶来,将踏出门口的宋睿包围。
“和尚,你最好放下她,否则,就别怪我枪弹无情!”陆江冷厉地说道。
宋睿侧头,低声对背后的宁惜说道:“抱紧我。”
宁惜依言,搂住他的脖子。
宋睿运功,臂上提力,足尖一点,便飞跃到房顶!
一干人目瞪口呆。
谁都没想到,他居然有轻功!
陆江身边的郑副官最是机敏,拔了枪就要往他们的方向发射。
“混账,住手!”陆江呵斥,“子弹无眼,万一伤到她怎么办?”他招手,指挥部下,“给我追!”
宋睿背着宁惜一路飞跃,拼了命般地跑。
看到他掉头往反方向走,宁惜忍不住出声,“不回崖底么?”
宋睿一怔,蓦然听到她的话音,他忽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感觉。明明才不见她四日,却仿佛隔了一世一样。
他低声说:“不回去了,陆江会找上那里的。”
宁惜没有再说话。
虽然他有轻功,论脚程谁也追不上他,但是他丝毫不敢松懈,不敢停下脚步,因为知道他们极有可能会开车追来。
宁惜伏在他的后背上,感受着夏夜的晚风在脸上拂面而过。
现在的他们,好像被追杀,似亡命天涯,可她心里一点都没感觉到惶恐害怕。
相反,有一种末日般的温柔安心。
看到他额间有汗珠,她忍不住抬袖,帮他拭去。
宋睿脚下一顿,随即又马不停蹄地接着跑。
一口气跑出五公里开外,他看见一个荒园,略思索了一番,便背着她跑了进去。
里面黑漆漆的,没有灯火,四周空荡荡的,四处充斥着寂夜的冷清阴寒。
宋睿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草坪上,扶着宁惜坐下。然后去林子里寻了些枯枝干柴,用火柴点燃。
依偎在篝火边,宋睿望着火光下娇艳的容颜,不禁问:“冷吗?”
宁惜摇头。
“那……你害怕吗?”他又问。
“不怕。”有你在身边,便什么都不怕。
宁惜原是恨他,怨他的。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什么怨气都没了。
何况看到他为自己这样奔波劳累。
坐到他身边,抬手继续为他拭汗。这回,他没有躲避。
于是她的指尖触碰上他的脸,轻揉了他脸上被蚊子叮咬的肿包,问:“没带止痒膏了吗?”
他嗯了一声,“没带了。”
他语气里深藏着不易觉察的羞窘。“你……不要摸我脸了……”
宁惜不理他,轻捏着他的红肿。
突地,她手一热,被人握住,她抬眼凝视他。
他清澈的眼眸里,有情愫涌动,“不要摸,我怕痒……”
宁惜轻笑了一下,唇落在他的脸颊上,“那这样呢?”
宋睿有点难为情,“这样也痒……”
“这样……呢?”她的唇移到他的唇上。
他眸色一深,忽地抬臂搂住她的腰,声音低了下来,“这样……好。”话落,他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住她的唇。
唇齿纠缠间,滚烫而火热,点燃了深埋在体内的火焰。
不知不觉,他压住了她,手掌本能地探入。在触碰到她滑腻的肌肤时,他指尖一缩。
宁惜觉察到他的退缩之意,抱紧了他的腰,含情水眸望着他。
“真的……可以吗?”他有点不确定。
“嗯,可以……”宁惜主动印上他的唇。
宋睿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不再犹豫。 贺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