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声音，宁惜有一瞬的恍惚，待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清隽儒雅的脸庞。
正是阔别一年的谭默非。
他如玉温润的眼眸睇了过来，笑着问宁惜：“许久不见，你这是认不得我了？”
这，怎么会呢？宁惜扯开一个笑，低喊了一声谭大哥。
身边的莽汉疑惑地皱眉，“谭先生认识这两人？”他觉察到这两人的不同寻常，心中猜想，这对男女极有可能就是那些私养死尸，企图做商业运作、心术不正的人。
也无怪他这么想，毕竟现今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的人他遇到太多了。
谭默非介绍道：“这位是司令府的大公子，这姑娘则是我的旧友。”
既听他这么说，大胡子莽汉暂时收了怀疑，在他眼里，谭先生是个很有学问，令人信服的人。
宁惜见大胡子和谭默非相识，心头有了试探，“敢问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大胡子抱拳，“我姓柴，在家排第三，所以别人都叫我柴老三。我来自蜀川，现是驱魔法师一名！”
说到后面的职业，他盯着离恪，眸光犀利。
宁惜却很欣喜，他们正要去寻找法师，结果就撞见这位，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宁惜敛了心思，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们现在遇到一些事情，急需柴师傅的帮助。”
“什么事情？”
碍于谭默非在场，宁惜不好直白地说出来，便拐着弯儿问道：“不知柴师傅有没有看到街头的昭告栏里贴着一个高悬赏的单帖，重金聘请本事了得的法师？那单帖就是我们发布的。”
柴老三细细打量她，沉声说道：“如果是为亡灵超度，为贵府做法驱邪倒还可，如果是别的事情，恕我不能帮忙！”
这老家伙，还是在怀疑他们动机不纯。
离恪直接说道：“帮我们把这事办好了，必定重金答谢，外添三百大洋！”
柴老三却是一怒，“你当柴某人是贪财之人，只要酬金足够，哪怕歪门邪道的事情也无节操地照做？”
“柴师傅，你误会了……”宁惜赶忙补救，拉了拉离恪的袖子，要他道歉。
“柴兄不妨帮了这个忙吧。我以自身的人品名誉担保，她不会是你想的那种人。”谭默非再一次开口，“我与宁姑娘认识五年，她是个真诚善良的姑娘。如今有求于你，想必也是逼到绝境了。”
宁惜朝他感激一笑。
柴老三见他拿人品做担保，自然是百分百地信任他。便对宁惜和离恪说：“有什么事情，就到屋里细说吧。”
宁惜很高兴，正要请他到雅间去，谭默非忽然叫住她，“宁惜，等等。”
看她一脸疑惑，他笑了起来，“这么久没见，是不是该给个机会叙叙旧？”
宁惜原是想跟着去雅间，应对柴老三的，无非就是怕离恪这心高气傲的家伙会把事情搞砸。
可这当口，谭默非又叫住了她，说是要与她叙旧。想到他刚刚的仗义相助，拒绝的话到了舌尖便又咽了回去。
扬起笑脸，说：“好啊。”
他们去了另一个雅间喝茶。
“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尝尝看，是不是这个口味。”他含笑道。
宁惜笑了笑，拈了一块放进嘴里，赞道：“想不到这家的桂花糕竟这么正宗。”
“因为他们特意请了咸城的师傅到京城来做糕点。”
宁惜讶异，“你怎么知道？”她揶揄道，“难不成你一个男子经常来这里吃女儿家喜爱的糕点？”
谭默非低头一笑，再抬眼，眼中是认真之色，“因为我知道你最爱吃桂花糕，从而打探了这家的糕点口味最为正宗。从那时起，我便想着哪一天能带你来这里尝尝就好了。料想不到，老天还是眷顾着我的，今天让我等到机会，请你来这吃你最爱的桂花糕。”
这样的他，让宁惜不知如何面对。
咳了一咳，轻巧地转移了话题，“谭大哥近年都在京城居住吗，有没有回小镇？”
谭默非微笑，“没有。我如今在政府任职，在京城住了一年多了。”
去年，他辅助着陆江对抗日军，完胜后，陆江前去西北，而他则因为立了功，被调到政府任职。
这一工作，眨眼就是一年。
宁惜打量着他，敢情是做了政府公务员，怪不得他看起来如此气派。
也不是说他穿了多贵的衣服，配了什么饰品，这气派是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他今天穿了一件中山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温文尔雅，气质卓然。
“你呢？当时听闻你从和苑逃走了，我既是喜又是忧，喜的是你能离开少佐的身边，忧的是怕你一个人在外不能自保。后来……才听闻你是和司令府的大公子出城了。”他牵起一抹苦涩的笑，“那时我还以为，这一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宁惜垂下头，歉疚地说：“让谭大哥为我担心了。”
谭默非没有出声，气氛有点静谧。
半晌，他才问：“你和霍大公子，是重归于好了？”他没忘记去年她就被霍衍洛休了的。
宁惜看他，认真问道：“如果我说今天跟我在一起的不是霍衍洛本人，你信吗？”
他眉一拧，但也没有过多纠结，点点头，“我信。”
宁惜这下是惊讶了，“他完完全全就是霍衍洛，然而我又说他不是他，你怎么就不问为什么？”
“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信，所以不用问为什么。”
宁惜心头五味杂陈。
谭默非身子前倾，咖啡色温润的眸子凝视着她，“他既不是霍大公子，那么你是不会回到他身边的对不对？”
“我确实，没想过要再回到他身边。”
“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你现今尚是单身，我有机会追求你？”
手中拈起的桂花糕突然掉到桌面上，她拿了纸巾要去捡起，他修长的手便横了过来，握住她的柔荑。
“宁惜，你可知我心悦你很多年？”他认真地看着她，眼眸里映着她娇俏的模样。
她慌张失措，“谭大哥，我……”
他伸了食指，抵在她的唇上，“我不想听到你的拒绝。就算你真不喜欢我，我也会继续爱下去。因为……喜欢，从来就是一个人的事。”
明明，他是微笑着的，可是，却让人看到他深情背后的心酸。
有句话，宁惜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既然他今天把窗纸捅了，那么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问出来——
她鼓起勇气说：“谭大哥，我想问顾小姐现在如何了？”
谭默非一怔，不知道她怎的突然提起这个问题，“哪个顾小姐？”
她叫他作大哥，那么唤他的妻子，就该叫嫂子的。可她却叫不出口，“那位从司令府被你讨要了去的顾苓歌顾小姐……”
谭默非这才反应过来，低声道：“这位顾小姐是个极好的女子，只是我自觉配不上她，所以把她送回家去了。”
宁惜一震，有点傻眼，敢情他从未娶过她？
“谭大哥生来丰神俊朗，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怎么会配不上那位顾小姐？”他的妄自菲薄，让宁惜有点生气。
谭默非微微一笑，“我心里既有了另一个女子，所以承载不住顾小姐的喜爱之情。一个心有所属的人，怎么配得上另一个人的满心爱慕呢？”
宁惜一时语塞。
瞧她平时利嘴伶牙的，这个时候嗓子好像被堵住了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不想为难她，也不愿她徒生尴尬，最后说道：“往后的时间里，能否允许我再约你出来吃茶食用糕点呢？”
宁惜这时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回以同样的认真，“谭大哥有句话说的极是。一个心有所属的人，配不上另一个人的满心爱慕。”
谭默非削瘦笔直的背脊一震。
“谭大哥，我改日再请你吃茶，先走一步了！”她尽量镇定地离开座位，控制自己不要仓皇而逃。
谭默非安静地坐在桌前，漂亮秀气的双眼皮低垂下来，盯着烟气袅袅的茶出神。
他的心在颤抖，为什么上天就爱这样捉弄他，总在眷顾他之后，又刻薄对待他？
明明，他比那些人更早认识她，在她豆蔻年华的时候，就已经克制不住地喜爱她。
他以为这是上天给他的恩赐，在他准备上门提亲之时，就听到她嫁到京城霍家的消息。
但那时他还没有绝望，想着那霍家的纨绔子弟若是待她不好，他就是拼了命也要带走她。
后来她过得还算好，只是她丈夫身边，多了一个妾室。
于是，他就想方设法，帮她把那个妾室弄走，顺水推舟地“娶”了她。
最后，她终于不爱，拿到了休书，离开了霍家，结果她却落入陆江的手中。
他知道，她在这几个男人身边辗转，与他们的关系，已不是清白。
但，他不介意，他只要她这个人。
没想到，到头来，他还是不能触碰她……
宁惜回到雅间的时候，离恪早就跟柴老三谈完了事情。
“怎么样，没搞砸吧？”
离恪拍了她一下，不满她怀疑自己的能力。“我没有隐瞒事情，该说的都如实说了，他已同意帮助我们。”
“那就好。”
他看到她脸色略有惊色，细细审视了一番，有七分的明白，“是不是你那个什么大哥，做了些让你难为情的事情？”
宁惜迟疑了下，索性跟他说了。
他一副正宫夫婿的模样，大手一挥，说：“看在他刚刚替咱们说话的份上，准他一个夫侍的名分！”
宁惜拍他的头，“乱说什么！就算是多夫，我也宁愿是别人，而不是他！”
离恪很不懂她的想法，“为什么？与其找一个陌生人，不如熟人好些么？”
宁惜：“……他是我敬爱的大哥，是兄，亦是师，我不希望跟他有情感的瓜葛。” 贺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