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再听不见喊打喊杀声，渐渐只有兵戎相接的清脆声，最终，连这声音也没有了。

　　“公公……”

　　“闭嘴，别吵！”蒋安又听了一会儿，确定里边已无声息，这才摆一摆手呵了一声“开门。”

　　几个兵丁上去解开锁链将大门拉开，却忽然之间倒退几步，仿佛被什么东西所震摄。蒋安看去，见游原敬当先一步走出来，他本就生得人高马大，此时满身是血，愈加恐怖。

　　蒋安愣了片刻，料不得这“副官”还活着，他活着，那便是……他赶紧向他身后看去，身后出来一个人，虽然是顾长溪的身形，但五官却看不清楚。

　　顾长溪脸上全被血污覆盖，手中的剑已杀得卷了刃，另一只手上提着一只滴血的布包。他跨出门槛顿了一下，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最终杀红的视线落在蒋安身上。

　　蒋安见他活像地狱爬出的恶鬼，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心中畏惧不已。眼见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更是吓得牙关直磕。

　　看着他终于到了自己跟前缓缓举起剑，双目炯炯闪着邪光，蒋安再不能淡定，磕巴道：“顾长溪，顾长溪，你、你、你要干什么！？”

　　顾长溪只不说话，将剑举到他面前，待他看清上面的豁口和血迹后便一松手，剑哐啷掉在地上差点砸了蒋安的脚。

　　顾长溪忽然笑了笑，连牙缝间都溅了血，阴测测道：“公公，这剑废了。”

　　蒋安吓得几乎瘫软在地，幸好被人扶住，春寒料峭硬是吓出一身冷汗。他哆哆嗦嗦指着顾长溪手中的布包，想问一句却又说不出话。

　　顾长溪冷眼看着他说：“蒋公公，裘世鸣人头在此。”说着提起包袱，故意促狭地晃到蒋安面前，那滴滴答答的血连了一路，此时噗一声都撒在蒋安脸上和衣服上。

　　“啊啊啊啊——”

　　蒋安倒退两步，绷紧了脸擦了一把，终于憋出一句话：“好好好，请……大、大人入宫……复命。”随后就拉着人低声道：“走、走，快走！”

　　顾长溪眼瞧着他心惊胆战奔向暖轿，这才冷笑一声回身命人进去押人，裘世鸣的妻女被尽数押出。

　　他瞧着那些女眷，知道她们的下场无外乎流放或是冲入教坊，不禁想起沐秋水年少时的际遇。若她那时不是得了司马冲相救，不知会沦落到何境遇，便觉凄然有愧。

　　待得一切平息，游原敬才上前说：“如今你要入宫复命，我便先走了。”

　　“你有什么打算？”

　　“离开京城，去找帝释天。”

　　顾长溪默然，知道帝释天一直襄助梵天，他必放不过他，因此并不阻拦：“一路小心，此外……多谢你相助，否则我一人……”

　　“不用谢我，如果你没有杀了裘世鸣，我会连你一块杀。”

　　二人相视一笑，就此别过，今生也许都不会再见。

　　一切消弭，天已大亮。顾长溪便往宫里去，一路却隐约觉得古怪。

　　蒋安怎敢封门放箭？若不是有皇帝的命令，他怎敢在此指手画脚险些害了他和游原敬。一个内宫宦官，他懂什么？可是皇帝似乎也不会下这糊涂旨意才对。

　　等顾长溪安排好一切入得乾清宫复命时，蒋安已经匆匆换了衣服擦了脸伺候回御前。他自己殷勤讨好，一见了顾长溪这样仪容不整，便赶在朱祁钰发怒前立刻道：“不像话，顾大人进宫面圣，如何这般模样？！”

　　顾长溪心中对他已有不满，因此瞥了他一眼，语气生硬地对皇帝说：“臣一场血战，蒋公公又说皇上着急，所以不曾梳洗就赶了过来。”说罢又迅速看了一眼沐秋水。

　　后者见他露在外头的皮肤上尽是干涸的血迹，也不知有没有伤着，心里焦急却又不好发问，细细看去，见他举止利索，应该都只是皮外伤。

　　朱祁钰注意到她关切的目光，恨得几乎要咬碎自己牙齿，因此愈加铁青着脸，咬牙片刻才徐徐道：“顾大人，你把人杀了算怎么回事？一个死人，朕要如何审问？”

　　“皇上只说擒拿，不论死活，臣也是照旨办事。”

　　朱祁钰绷紧了唇，几乎是从嗓子深处发出一声冷哼。沐秋水听得真切，不免诧异地偷偷看向他，不知他从何时起，竟不再倚重顾长溪。他一向是爱重顾长溪的，不该有这一举。

　　朱祁钰察觉到她的目光，余光微微朝她一晃复又收回，这才懒懒道：“顾大人辛苦了，先退下吧。”

　　“臣告退。”

　　眼看着他出去，沐秋水实在挂记的不行，裘世鸣真的就这么死了？顾长溪究竟有无受伤？过程究竟如何？明明是带了人去的，怎得他却陷入苦战的样子？

　　这样想着，又见朱祁钰疲惫地靠在龙椅上不说话，她便准备借着冲茶的借口出去瞧一瞧。

　　哪知话一出口，朱祁钰一反常态赫然而怒，一掌重重拍到龙案上大声呵斥道：“自作主张！朕可有让你去？！”

　　他知晓她的心思，他恼着顾长溪生还，更恨她一心牵挂着他。正试着平息怒火，却不想她还想背着自己去见他，因此只觉五内具焚，又急又气。

　　他这样疾言厉色，沐秋水同蒋安都不得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上息怒。”沐秋水低着头告罪。她不知道朱祁钰已窥见了一切，只不知他哪来的怒火，突然就觉得很陌生。

　　朱祁钰恼怒异常地看向她，一字一顿冷冷道：“你，抬起头来说话。”

　　她抬起头，看到他额头青筋爆出，知道他恼得厉害，连忙又低下头去。

　　朱祁钰看到她的眼神，忽然一阵心酸：他是个皇帝，连寻常吃醋发怒都轻易做不得，只会让她产生别样的恐惧。

　　他的怒火于她面前，就像拳头打进了棉花里，想了一刻不禁自嘲的发出一串笑声。

　　“皇上、皇上怎么了？”蒋安略微知道他的心思，因此小心翼翼地问。

　　朱祁钰不理他，而是伸出一手示意沐秋水起来。她不安地起身，垂着眼问：“皇上，奴婢做错了什么？”

　　他听了这话知道自己吓她不轻，于是更觉心酸，五内郁结，终于只能长叹一气，将不快生生压了下去说：“没有，你没有错，是朕心里不快迁怒你了。你……下去吧。”

　　她徐徐退下，到了乾清宫门口时，顾长溪早已走远。

　　便就这样完结了？她的仇人，那个阉人王振早就死在乱军之中，梵天裘世鸣，也死在了顾长溪的剑下。她什么都来不及做，也无法知道其中的详情，忽然又生出了对困在宫城内的无奈。

　　无奈归无奈，却也奈何不了。暗自忧愁片刻，便振作了精神回去。 朔风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