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阶将一切安排妥当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深夜。披着大氅,穿过空无一人的大街在一处宅院门前站定。他抬头看了看寒冷的月色,似乎微微透着不祥的红光。
月若变色,将有灾殃,赤为争与兵。
寒气侵肤,但在他的身体里,却燃烧一种异样的兴奋。
明日,明日在这里将一次清除他的两个心腹大患,他便从此再无顾忌。他要爬得更高更远,富贵荣华,权利声色一切唾手可得,要连岳父张軏都不得不仰他鼻息。
他呵了口气叩响门环,没有人应,夜已深,恐怕裘府的人都已休息。他再加力叩响,须臾门终于打开一条缝。
一个小丫鬟露出半个睡得乱蓬蓬的脑袋,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小脸红扑扑的可爱。她才来到府上,并不认识太史阶,因此见半夜有个阴森的男人站在门口分外古怪,于是怯生生地问:“大爷找谁?”
“找你们家老爷。”
小丫鬟为难道:“夜已深,大爷还是明日再来罢。”
“我有很重要的事,十万火急。”
小丫鬟想了想说:“大爷稍等,我去通禀。”
过了片刻小丫鬟回来道:“老爷说有事明日再说,雪天深夜不想见客,大爷请回。”
谁知太史阶忽然面露凶光,一手从门缝中伸过去掐住她的脖子说:“大难临头,你们老爷真是不知好歹。”一边就踹开门拖着丫鬟闯了进去。
小丫鬟被他钳住脖子在地上拖行,嗓子像被卡住命脉的鸡鸭发出古怪的声音喊着救命。
“裘世鸣,出来!”
这番纷扰终于将裘世鸣引了出来,太史阶见了他,二话不说手上一用力便拧断了小丫鬟的脖子,接着像摔一个破娃娃一般将尸体扔到一旁。
围观的下人发出惊叫,府里的护院围了上来。
裘世鸣简直怒不可遏,不止是为了太史阶失礼破格的举动,更是为自己再无力弹压他而产生的愤怒,一种源自无能的愤怒。他披着大氅呵斥道:“太史阶,半夜三更你发的什么疯,何故对我府上一个无辜丫鬟动手?!”
太史阶扫了一眼虎视眈眈的护卫,并不慌乱,反而镇定的笑笑说:“无辜?在皇上眼里,这裘府上下早就没有无辜的人了。”
裘世鸣蹙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可怜你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我特来给你指一条生路。”
裘世鸣左右看看,沉吟一刻对护卫道:“把尸体收拾了,不要张扬。”随后示意太史阶跟他过去。
太史阶跟着他走到后院,看到他夫人远远还站在卧房门口看他。女儿挤在一旁挨着母亲,不无担忧地看着这边。
“你等我片刻。”裘世鸣走过去和夫人说了几句,她这才哄了两个女儿回房,自家也犹犹豫豫往屋里去。
进了书房,裘世鸣只燃了一根烛火,就着微弱的光问他究竟所为何事。
“亏你还睡得着,皇上要捉拿你你可知道?”
裘世鸣愣了一刻,有些信又有些不信。相信是因为他身在高位,多少闻得一些蛛丝马迹,不相信则完全来自于人的侥幸心理。
太史阶见他看着烛火不发话,于是问:“你不信?”
“我如何要信你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皇上为什么要对付我?”
“不止是你,是‘你们’,你们这些王振的余党。”
裘世鸣听到这里,终于完全相信,脸色变得煞白,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走,便要难逃一劫。他再如何,又哪里能和金銮宝座上的人相抗衡?当下就站起来要往外走。
太史阶看出他的心思,冷哼一声道:“你别忙着想走,你走不了了。再有几个时辰就要天亮,天亮之后你的府邸就会被包围,想必卫所此刻正灯火通明。皇上说了,裘府全府上下,无分男女老幼,一个也跑不了。”
裘世鸣立在原地呆若木鸡,半晌才说:“皇上好狠的心,我虽曾攀附王公公,可这些年来为朝廷做事,没有一天不是尽责尽忠的,他却非要置我于死地。”
太史阶不以为意道:“你也不要怪皇上,皇上最恨王振当年耽误军、国大事,清肃你们这些人不过是早晚的事。他的准备已不是一日、两日,是你自己后知后觉了。”
裘世鸣闻言有些泄气,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问:“你说给我指一条生路,是什么生路?”
太史阶忽然来了兴致,笑着道:“可喜可贺,天亮后,是顾长溪奉旨来捉拿你。”
裘世鸣皱眉愠怒:“这算什么喜事?”
“我还没说完……皇上不喜欢顾长溪,你若能杀了他,皇上就饶你不死。”
“要我杀了顾长溪?我不明白。”
太史阶阴测测道:“他动了皇上喜欢的东西,皇上——要他死。”他的表情忽然如此阴森,仿佛那’东西‘也是属于他的一般。
“此话当真?”裘世鸣眼前一亮,顿觉得了生路。
太史阶当然是诓他的,只是他已穷途末路,自然不会深想其中不合理的地方。朱祁钰不会授人以柄,怎会在明面上这样清清楚楚地和他一个罪臣说出交易条件?
太史阶这一回才真正是假传圣旨,就算裘世鸣真的杀了顾长溪,他也一定会杀了裘世鸣,不会让他有机会活着被人提审。
“君无戏言,你若能做到,你的妻女都不用被充入教坊司。你若做不到……令嫒正是婚嫁的年龄,若是进入教坊司不用多久,啧啧……你不该做不到,你的家人还等着你救他们。”
“……我答应就是。”
太史阶甚为满意:“如此,皇上必然不会食言。”他顿了一下说:“裘世鸣,我还有一件事情很好奇,莫非——天尊就是王公公?之后一直是你在假扮?”
“哼,你觉得呢?”
二人互相对视,太史阶冷不防一阵大笑道:“好,好,想不到我竟被你愚弄了这么久。”
他再懒得和这必死之人浪费时间,于是站起来打开门,一阵冷风透过挂着的袄子贯进来,吹得人一个激灵。他回头看了一眼裘世鸣,意味深长地说:“明日我就不来了,我等着这里的好消息。”
“太史大人,”裘世鸣忽然道:“我还有一句话送给你,爬的高也要站的稳,否则早晚粉身碎骨。”
太史阶冷笑一声:“多谢。”言毕,一头扎进风雪之中。 朔风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