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子涵走出家门之后，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穿梭，可整座城市却似乎全都是苏璃的影子，和苏璃一起压过的马路，和她一起吃过的餐馆，和她看过话剧的剧院，不论走到哪都逃不开。

　　最终，俞子涵还是敲响了程轶凡家的门。

　　程轶凡睡眼惺忪地来给他开门，问道，不是刚走嘛，有东西落我这了？

　　俞子涵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立在门口一言不发，程轶凡直觉不安，把他迎进门，给他拿了一听冰啤酒，静静地等他开口。

　　苏璃……她知道了。

　　程轶凡点点头说，你终于坦白了。

　　不是。俞子涵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说的，是中介打电话来通知，我不小心把手机落在家里了。

　　程轶凡气结，想要狠狠骂俞子涵一顿，但看到他低靡地耷拉着肩膀，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的可怜样，想说的话却都梗在喉咙里。

　　程轶凡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对俞子涵说，你自己说出口，和她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你明白的吧？

　　我明白，我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只是……还没做好准备。

　　你没做好准备？那苏璃呢，她心里有准备吗？程轶凡冷笑一声，微微抬高了声音。

　　俞子涵低下头去啜了一口啤酒，揉了揉眉心一声不吭。程轶凡叹了口气，起身去取了条毯子扔给他。

　　今天就收留你一晚。

　　俞子涵躺在陌生的房间里，生物钟其实早就到了点，可他只是徒然地睁大了眼睛毫无睡意，他告诉自己，不过是认床而已，不要太当回事。

　　而此时的苏璃仍然是靠坐在小公寓的沙发上，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虽然理智告诉她俞子涵今天是不会再回来了的，可她还是倔强地干等着。

　　彻夜无眠，却连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等来。

　　天将亮的时候，苏璃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寥寥数语的梦，却无法拼凑出个清晰的轮廓，只是凉淡、狭隘，灰败如斯的一片青空。

　　醒来的时候不过九点，俞子涵应该已经在上班了，苏璃看了看快要没电的手机，还是没有收到一点动静。

　　虽然只睡了三四个小时，可此时的苏璃却觉得清醒的很，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不能再睡懒觉了。苏璃想，这大概是自己住在这儿的最后一个早晨了。

　　苏璃去小区外买了早餐，和迎面走来每一个似曾相识的邻居微笑着打招呼，然后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整理了一遍，给阳台上的每一盆绿植浇水，把晾在外面的衣服都收进来一件件叠好。

　　整理完自己的行李箱之后，苏璃又细细地检查了好几趟，每检查一遍都看一看手机。

　　可如她预想的一样，始终无人问津。

　　在最后离开的时候，苏璃站在门口端详着这间公寓里的每一个角落，认真地和它道别，也是和过去的自己道别。

　　苏璃知道，她的初恋已经死了。

　　这一天下午是苏璃毕业前最后的一次体测补考的机会，即使头昏脑胀，她还是强撑着去了，并且特地穿上据说有助于促进运动神经的黄色外套。

　　操场上正好在举行校际足球赛，漫天的呐喊和嘶吼让苏璃觉得愈加头疼，站在八百米的起跑线时，她忽然有种严重的不真实感。

　　指令响了之后，她慢慢地起跑，然后扭头看到围在球场边的人群，脑子里忽然出现零乱的剪影，交错缠绕着在耳边叫嚣。操场边的台阶、梧桐树、夏、长头发的女孩子、足球、鼻尖沁出的汗、百事可乐…她努力地想要从那些片段中整理出头绪，却发现什么也捕捉不到。

　　伸手攥紧了五指，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于是苏璃停下了沉重的步子不再继续，弯下腰努力平复呼吸，眼前暗红色的塑胶跑道像梦魇一样衍生开来。

　　记得高中的体育课，每次跑完步之后鞋子里总会蹿进很多黑色砂砾，跑道上那些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固体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苏璃一直都不能理解。而直到现在，直到她反反复复、丢丢捡捡地倚靠回忆度过了这么多光阴，那些旧日好时光，也终成为肉眼看不到寻不着的砂砾而已，不知什么时候就悄然蹿进鞋底，不痛也不痒，却硌得她几欲哽咽难以呼吸。

　　苏璃是真的觉得累了，可她却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

　　在这偌大的操场上，即使她穿着的是最艳黄醒目的衣服，却仍旧只是一抹阴影。

　　不止是苏璃，正在工作中的俞子涵这一整天的精神状态也同样极差，他一直都在走神，不时瞄向安静躺在一旁的手机。每一次手机响起的时候，他都紧张到手心冒汗，努力调整好呼吸打开微信，却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和无关紧要的事。

　　俞子涵一下一下地按着键钮，看着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去。

　　俞子涵害怕苏璃来找他大吵大闹，害怕她的夺命催魂连环call，但苏璃反常的沉默和销声匿迹，倒更让他不安。

　　好不容易下了班，俞子涵急匆匆地驱车回到小公寓，可真的站到门口了，却又不敢去拧开门锁。犹豫了好一会，俞子涵才轻声打开大门。

　　苏璃不在，苏璃的东西也都不在了。

　　俞子涵走进每一个房间，打开了每一个抽屉和柜子，确认苏璃是真的一点东西都没有留下来，然后他便一下瘫坐在了沙发上。

　　苏璃走了。

　　俞子涵觉得松了口气，可解脱之余，却又觉得胸口像是被锁上了桎梏一般，缺了些什么，再也找不回来。

　　俞子涵没有再联系过苏璃，他把自己的生活填得满满的，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那个缺少的空。

　　苏璃在宿舍住了一阵，完成毕业答辩之后才搬回了自己家。她平静地告诉了身边所有的人俞子涵将要离开的消息，然后在父母不忍的眼神和方也义愤填膺的不满中若无其事地微笑。

　　苏璃毕业的时候，程轶凡带了礼物来找她，可翻来覆去不过那几句道歉的话，苏璃却毫不在意，只是风轻云淡地说。

　　这是我和俞子涵的事，你不用觉得愧疚，我可以理解你的做法，对我来说，你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程轶凡看着浅笑安然的苏璃，却怎么也挤不出一个恳切的笑脸。

　　到底是什么，才能让一个女孩子一夜长大。

　　有人说，从女孩变成女人，其实只需要短短一个步骤，只需要一个可以在身后成为她的后盾的坚实臂膀，她就能在一瞬间“砰”地生出灵魂。

　　但俞子涵却用另外一种完全相反的方式帮助苏璃成长，让她在一夕之间变成了她曾经最不想要成为的那种人，想笑时不能大笑，想哭时，只能憋回眼泪，莞尔嫣然。

　　纵然苏璃可能并不期望这样的历程，但她还是毫无准备地就被扔到了这条成长的洪流之中，只能任由年少时的疏狂傲骨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这辰光给冲刷净了。

　　好的爱情会让人突然有了软肋，也突然有了铠甲。

　　可俞子涵呢，他以霸道而强硬的姿态硬闯进了苏璃的生活，成为她唯一的软肋，却亲手拆掉了她的铠甲，一片又一片，终究溃不成军。 恋人心中都有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