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璃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慢转醒，她的脑袋疼得就像被挖土机碾压过似的，轰隆隆地鞭挞着大脑皮层。

　　原来这就是宿醉的感觉啊，苏璃如是想。

　　她弓起背，捂着脑袋钻到了枕头底下，但完全没有得到任何的缓解，想要试着轻轻晃晃脑袋，似乎还更疼了些。

　　苏璃叹了口气，挣扎着起床。她极其缓慢地坐起身来，按着太阳穴轻轻揉压，余光却瞟到大床的另一边，俞子涵的枕头不见了，于是她下床走向次卧，果然在这儿找到了那只枕头。苏璃想着，看来昨晚俞子涵又工作到很晚，怕吵醒自己就睡在了隔壁房间里了。

　　乐观主义的苏璃心头涌上一股甜丝丝的暖意。

　　头还是痛，苏璃最后只能拿出手机，在搜索栏输入“宿醉头痛怎么办”。根据网上的办法，苏璃喝了两大杯的果汁，然后叫了份便当外卖。

　　吃饱喝足之后，苏璃又躺回到床上补了会眠，再睁眼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三点，但头疼的状况已经好转不少。苏璃起身到沙发上瘫了一会，脑袋只还剩下些垂坠的沉重感，她打开电视，给俞子涵发了条信息。

　　——头疼……

　　过了一会，俞子涵回了信。

　　——活该……

　　——哼！

　　——今天事有点多，晚点回家。

　　——嗯，记得吃晚饭，别太累了。

　　俞子涵没再回复，苏璃伸了个懒腰，伴着电视背景音刷着微博。

　　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阵震动声。

　　苏璃顺着这声音，找到了餐桌边，椅背上搭着俞子涵昨天穿的外套，震动声就是从外套口袋中传出来的。

　　俞子涵没带手机吗？不对啊，刚才不是还和我发消息来着。

　　苏璃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发现这不是俞子涵一直在用的那一只，苏璃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是俞子涵的手机？为什么自己从来不知道他还有个备用机。

　　苏璃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呼叫，只一个“陈”字，苏璃的手被震得发麻，犹豫着该不该接听。

　　电话一直得不到接听，终于因为超时被挂断。

　　苏璃咬着嘴唇，片刻后解锁了手机，没有密码，她顺利地进入了主界面。

　　这只手机上没有安装多余的应用，没有微信也没有其他社交软件，苏璃先点开了通讯录，里面只存了一个人的号码，就是那个来电的“陈”。

　　苏璃又打开了短信，里面除了运营商的一些广告和通知，也只有和陈的几句聊天记录。

　　——我大概六点前可以到。

　　——好的，我等你。

　　——好，晚上见。

　　这一条简短对谈发生的时间是几周前，苏璃细细回忆了一下，他们约见的那一天，俞子涵似乎是半夜才回到家的。

　　苏璃的大脑中警铃作响，似乎有两只手正扯着她的头皮往上吊，她从没预想过这种事情居然会在自己身上发生。一直以来，苏璃都单纯地以为俞子涵真的是因为工作太忙所以才常常晚归，但没想到，他只是去赴另一个人的约。

　　正当苏璃还沉浸在震惊之中的时候，电话再一次拨过来了，苏璃踌躇了一会，做了几个深呼吸，鼓起勇气接通了电话。

　　喂，俞先生吗，我是小陈啊。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苏璃霎时间愣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虽然仍是摸不着头脑，但她心中已然宽慰下来，放心了许多。

　　喂，俞先生，听得到吗？喂？

　　那边叫了好一会，苏璃才收回心神，友好地回答，他不在，他把手机留在家里了。

　　哦是这样啊。小陈继续说道，那能否麻烦你转告他一声，他的签证已经下来了，过两天就可以来取护照了，银行里冻结的资金也可以解冻了。

　　……签证？苏璃不解地问道。

　　是啊，留学签证，我刚刚查了下已经签出来了，恭喜哦。

　　电话那头还在嗡嗡地说着什么，苏璃已经没有心思去听。她一直都不是个特别聪明的姑娘，理解能力不高，反应也特别慢，可这一个瞬间，她的智商似乎破了表。

　　苏璃终于想通了，俞子涵这段时间有心的避让和刻意的拒绝，程轶凡对他俩恋爱生活的突如其来的多余关心，还有俞妈妈怜惜的目光和她每一次的支吾其词，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四散缠绕的丝线，被这通电话给串了起来，织成一张谎言的大网。

　　原来，俞子涵已经做好了放手离开的万全准备，而她苏璃，已经不在他人生的规划中了。

　　这一刻，苏璃心如死灰，就像是在秋风萧瑟之时从游泳池里湿漉漉地爬出来一样，可她却怎么都找不到一块浴巾，只能摸着手臂瑟瑟发抖。

　　是谁的万念俱灰，终让这城池堕为颓垣败瓦。

　　夜深，俞子涵像以往一样摸着黑轻手轻脚地走进家门，却意外地发现电视还是开着的，正叽叽喳喳地播放着购物广告。

　　苏璃抱着腿呆坐在沙发上，眼神失焦，荧幕的光亮映照至她的脸庞。听到俞子涵回来的声音，苏璃慢慢扭转头看向了他，眼神一片迷蒙。

　　苏璃一向最怕黑，现在居然连灯也不开，俞子涵便以为她是因为自己这么晚才回来而感到不快，所以故意黑灯瞎火的玩抑郁。他抿了抿嘴，心中火速想好一套说辞，然后走到她身边，故作温柔地说，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苏璃没有说话，直视着他的双目，俞子涵直觉不对劲，小心地喊了她一声。

　　苏璃，你怎么了？

　　俞子涵。苏璃终于开口，声音暗哑地说，你是不是要出国了。

　　苏璃的嗓音淡淡的，却奇异地屏退了周围一切喧腾，电视里杂乱细碎的吵闹似乎也在瞬间被消了音。

　　客厅里始终没有开灯，只剩下电视屏幕发出的黯淡光线，俞子涵逆着光站立，脸上一片阴影，什么表情都看不到。

　　呆坐了一下午，苏璃的双腿早已经没有知觉，但她却逼着自己艰难站起身来，挺胸抬头地与俞子涵对视。

　　苏璃将俞子涵的那只备用机递给他，哂笑着说，祝贺你，签证都下来了。

　　俞子涵伸出手接过，不料苏璃却紧紧地捏住手机不放，声音颤抖着问道。

　　如果不是我今天无意中发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俞子涵的心中已经慌成一团，不论什么理由或借口，在此刻都丧失了意义，苏璃的平静比歇斯底里更让他觉得手足无措，但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了回头路。俞子涵颓然地垂下手，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得不狠下心来。

　　他扭头避开苏璃的目光，低低地叹息道。

　　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从头到尾都只是好朋友而已，那该有多好。

　　苏璃听罢便怔住了，好一会之后忽然哧哧地笑了起来，没曾想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俞子涵还是那么诚实，连一句善意的谎言都不愿意说。

　　所以，你后悔了是吗？

　　是，我后悔了，苏璃，我想我们还是不适合。

　　苏璃了然地点了点头，笑容更加灿烂，可笑意却达不到眼底，歪着头轻轻地说。

　　真巧，我也是。

　　俞子涵看着苏璃平静的眼神，倏然忆起那一年的甜爱路，高傲挺立的水杉，路边枝头上的小白花，还有邮筒前凌乱的涂鸦。

　　那时候的苏璃也是用这样深邃而平和的眼神凝视着他，可他却可以透过苏璃深褐色的眼瞳看到倾世的天地星河。这是他曾经发誓要护她一生无忧的姑娘，也是他真真切切伤害了的人。

　　——苏璃，我喜欢你。

　　——真巧，我也是。

　　那一年的苏璃，那一年的自己，最终在这尘世洪荒中被岁月挥霍殆尽、流离失所，在苏璃刺目的笑容中被抹杀了孤妄，在她渐渐湿润的眼眶之中溘然成了茧。

　　在俞子涵的印象中，苏璃很少哭，偶尔几次泪流都会让他禁不住心头揪起。但这一次，他却只能僵直着身子，不敢再将她拥进怀抱。

　　他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俞子涵微不可闻地一声叹息，转身离了家。 恋人心中都有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