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节前一个礼拜，苏璃一个人悄么声地回了上海。

　　小区里到处挂着大红灯笼，大堂的玻璃门上也贴上了倒着的福字，苏璃拖着行李箱先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

　　几个月没有在家，冰箱里的食物都已经过期，柜子桌子都蒙了尘，连信箱都已经被塞满。苏璃取出了厚厚的一沓信件，上了楼直接扔在餐桌上看也没看，洗了把澡就拾掇了些伴手礼回父母家去了。

　　过年那几天，苏璃随着父母走亲访友，免不了要被七大姑八大姨们逼问着工作啦男朋友啦，但还不等苏璃推脱，苏爸爸就先发话说，哎急什么，这才几岁啊，先呆家里陪我几年再嫁人！

　　当然，这种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回家之后，苏璃的父母还是与她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苏璃只道给她点时间，先安安心心过个年，过段日子便会做好对未来的打算。

　　可是还没等苏璃正式把这个问题摆上台面，俞子涵便追上了门。

　　其实苏璃回国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因此程轶凡他们都以为她人还在英国呢。于是当俞子涵上苏璃父母家拜年的时候，看到给他开门的人竟然是苏璃，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完整。

　　你你你……

　　我什么我，我不能在这么？

　　看到俞子涵造访，苏璃虽说板着张臭脸，可微微抿起的嘴角和亮闪闪的双眼却泄露了她都一丝好心情。

　　俞子涵见苏璃没有和他多聊的打算，转身便回了房，呆呆地立在门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对着里屋喊了声，叔叔阿姨，我来了。

　　苏妈妈在里头应了一声，苏爸爸则背着手踱了步过来，往走廊尽头探了探脑袋，然后压低了声音对俞子涵说，啧啧，没给你好脸色看吧。

　　俞子涵苦笑一记，耸了耸肩，递上些礼品袋，说，我今天是来你们拜年的……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璃回来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

　　哟，那你真是撞大运了。

　　俞子涵指了指苏璃房间的方向，踌躇着说，那……我……

　　苏爸爸忽然变了张脸，故意凶巴巴地说，干嘛，又想来烦我家宝贝女儿啊，不许！你先和我下几局再说，上次输给你，我好几天都没睡好！

　　俞子涵眼巴巴地望了望那边，却也只能灰头土脸地跟着苏爸爸走向书房。苏爸爸看了看俞子涵一脸失望的表情，偷偷一笑，然后对着正在看电视的苏妈妈喊道，晚上多做几个菜，小俞在这吃晚饭的。

　　苏璃虽然人是回来了，但是那股矫情劲儿还没散，而且现在又是在父母家里，因此就算是躲在房间里玩手机也不肯出去，但是耳朵却竖得老高，一直细心听着外头的动静。

　　而那厢和苏爸爸下着棋的俞子涵也好不到哪里去，心思根本就不在棋局上，被苏爸爸杀得节节败退。

　　苏爸爸觉得索然无味，严肃地敲了敲棋盘说，你认真点，有点专业精神好吧。

　　俞子涵勉强一笑道，是叔叔棋艺精进不少，我下不过你。

　　苏爸爸“哼”了一声，悠悠地说，要想做我们家女婿，就得会下棋，那个小文就是因为不会下棋，所以被我刷掉的，你明白吧。

　　俞子涵啼笑皆非，只能附和着点头称是。

　　直到晚餐时分，苏妈妈喊大家出来吃饭，苏爸爸先去了餐厅，苏璃和俞子涵分别跟在后头，俞子涵偷偷去牵苏璃的手，苏璃“啪”地一声拍掉，皱着眉低声呵斥道，走开。

　　俞子涵满脸委屈，问道，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有什么好说的？春节快乐？恭喜发财？

　　不是啊，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感想么？俞子涵不依不挠地追问。

　　有，我的感想就是，我饿了，别挡道，我要去吃饭。

　　俞子涵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苏妈妈已经在那头催促着，因此他只能作罢。

　　饭桌上，苏爸爸苏妈妈与俞子涵熟稔地攀谈着，苏璃自顾自地吃饭，一边却在认真倾听。

　　苏璃从亲密的对话中听得出来，在她不着家的这段时间，俞子涵一直有来看望两位老人，而苏家二老俨然也把俞子涵当作了未来女婿一般，毫无生疏和客套。

　　苏璃撅着嘴环视四周其乐融融的大家，额角不禁落下三条黑线。没想到她搞得这一出远走高飞却给了俞子涵乘虚而入的机会，他们仨现在完全就是统一战线的一家人嘛。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苏璃想。

　　囡囡。苏妈妈开口问道，你也应该去子涵家里拜个年的呀，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晓得的。

　　苏璃正好一口饭往嘴里送，一下子险些呛到。

　　什……什么？

　　俞子涵拍了拍苏璃的背帮她顺气，同时笑意满满地说，没事的，我爸妈正好去国外度假了，等他们回来了之后再跟我一起回家就好。

　　苏璃狠狠白了俞子涵一眼，咬着牙说，没可能，我过完年就走了。

　　你又要去哪里啊？苏爸爸接过话茬问道。

　　苏璃撇了撇嘴，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南边吧。

　　俞子涵表情有些僵硬，试探着问，你还是要走？

　　苏璃抬高下巴回答，有什么问题吗？

　　俞子涵扯了扯嘴角，却没有答话。

　　晚饭后，俞子涵也没有多呆，说自己还有事便起身告辞。苏爸爸让苏璃送他下楼，苏璃老大不愿意地说，有什么好送的。

　　还没等苏爸爸接话，俞子涵先拉住了苏璃的手臂，微笑道，陪我一块下去吧。

　　即便苏璃嘴上还是嘟嘟囔囔的不乐意，但却已经自发地穿上了外套，随着俞子涵一起出了门。

　　俞子涵的车停在小区门外，苏璃便随着他一起往外走。虽然不过年初五，不过因为禁燃烟花爆竹的规定，所以少了些喧闹的年味。苏璃一身浅蓝色的居家套装，外面套上厚厚的白色长款羽绒服，脚上蹬了双雪地靴，磨磨蹭蹭地跟在俞子涵后头走着。俞子涵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等等她，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问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年前。苏璃回答得言简意赅。

　　那……你一回来就直接回你爸妈这了？

　　对啊。苏璃忽然想起来说，噢，我先回了趟自己家。

　　哦，你回去过啊。

　　苏璃觉得俞子涵说的话有些奇怪，转过头打量了他一会，却也没看出什么究竟。俞子涵将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慢步前行，又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

　　过了这么久才回来，你家的信箱应该都塞满了吧？

　　这会苏璃完全可以确认俞子涵肯定话中有话，但是却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于是皱着眉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俞子涵看了看苏璃，眼中有明显的失望，微不可闻地一声叹息之后低低地回答道，没什么，没事。

　　俞子涵吸了吸干冽的冷空气，闭上嘴安静地朝前走去，苏璃也不再问，瑟瑟地缩了缩脖子。

　　苏璃已经记不清自己和俞子涵有多久没有这么平静的默默无言的时刻了，她的嘴角禁不住上扬，这一刻的舒适且不尴尬的沉默，曾经是她最享受的恋爱生活的日常。也是俞子涵离开之后，她最怀念的细节。

　　多年之后，这样的日常终于再一次回归到了苏璃的生活。

　　也许大多数人在懵懂的时候都是用力爱过的，在那个年纪，爱情总会是盲目而暴烈的模样，所有的眷恋、争执、分离和重聚，全都不留任何余地，穷尽全身力气去演绎大悲大喜。

　　但撕心裂肺之后的那份温和与平稳却更加难能可贵，这样克制且适宜的爱情，舒缓慢调，细水长流。

　　苏璃看了看俞子涵的侧脸线条，恍然想起了曾经看到过的电影番外结局。

　　这一刻，苏璃忽然无比地庆幸，俞子涵回来了。

　　没错，他的确曾是她的山崩地裂，却也同样是她溘然明朗的清风霁月。 恋人心中都有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