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眉头一皱,却没有出手的打算。
万潇湘显然比裴安要更有“侠义心肠。”他运足内力往桌上一拍,拍起了桌上的茶杯,使茶杯直直砸向那妇人的手腕。
那妇人显然也是毫无武功的,被万潇湘这样一砸,腕骨一断,刀便往外飞。裴安这才从怀中摸出一块铜钱打向那菜刀,使菜刀往下坠,不致伤到任何人。
那妇人骤痛之下,跌到地上,不住呼痛。
万潇湘站起身来,朝那妇人怒喝道:“好个恶婆娘!光天化日之下便要持刀行凶,你心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妇人在地上艰难地转了个身,不住地向万潇湘磕头,道:“好汉明鉴啊!实在不是小妇人意欲逞凶,实在是这贼娘皮家中为富不仁,活生生害死了我家汉子!小妇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全靠我家汉子一人方能勉强过活!他们这是要我们死啊!”其语气之凄厉,令人心寒。
裴安听完后嘟囔道:“所以我才不乐意做什么扶危济困的大侠,毕竟俗话说的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嘛……”
万潇湘却不为所动,朝旁人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报官把这凶徒抓走?”
旁边许多人方如梦初醒一般往外跑,挤做一团,看起来好笑极了。
可此时裴安可没有心情笑。裴安一听要见官府的人便浑身起鸡皮疙瘩————毕竟她和君谨的通缉令估计还在官府里压着呢。她拍了拍万潇湘,小声道:“我们走吧,你知道我不想见官府的人。还是你要在这里等着?”
万潇湘皱着眉答道:“你先去外面等我吧,我等官府的人来了和他们说明情况再去找你。”
在裴安自己把茶楼下的那条街上的小吃都吃了一圈之后,又转了三四圈,才见到万潇湘从楼上下来。
万潇湘走下来后,对裴安道:“小安,实在是不好意思。明明是要陪你,却让你在下面等了这么久。”
裴安随意地摆摆手,道:“无妨,我正好趁这段时间把这条街哪里有什么好吃给摸透了。我这便带你去吃。而且,好久没看到你那个模样了,还是蛮新奇的。”
裴安指的是刚刚在楼上,万潇湘挺身而出的时候。那时他看起来,就像是他过去的模样,有些唯我独尊,又有十分的侠义心肠。
万潇湘闻言却皱起了眉,不快道:“现在想想,我应该换一种方式的。她不喜欢我这样。”
裴安知道万潇湘指的是他的夫人。
裴安递了一块定胜糕给万潇湘,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万潇湘把糕点收到怀里,显然是不习惯像裴安一样边走边吃。然后他道:“你先讲,我才能知道当不当回答。”
裴安看了看万潇湘脸色,估摸着问出来的话要维持温文形象的他应该不会直接翻脸,才道:“你能不能,或者说你介不介意,和我说说你和你夫人的故事?”
万潇湘瞥了一眼裴安,道:“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他又看了看周围,嫌太过嘈杂,继续对裴安道:“此处人多口杂,我们走去昨晚的湖边吧。”
万潇湘肯说,裴安已经非常惊喜了,对这点小小的要求自然是不无不从。
在走到湖边的时候,裴安不仅把自己手上杂七杂八的糕点吃完了,还把万潇湘怀里的都摸出来吃了。她这才拍拍手拍净手上的碎屑,道:“这里是不是你和你夫人的定情之地啊?不然你非要走到这儿才肯说,怪远的。”
万潇湘看见熟悉景色,放松了表情,缓缓道:“虽不中,亦不远矣。这儿,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我还记得,那天天气极好。既有阳光,又不太晒,便有许多小姑娘来这湖边玩。她也是其中之一,跟在另一个少年郎身后。她那时候就站在那,”万潇湘指了指他昨天靠着的那棵柳树,继续道,“就站在那看那少年郎吹笛子,看得眼睛都在发光。我那时候就在想,我就应该把那少年郎赶走,然后我站在那里舞剑,让她看着我的英姿,看得双眼放光。”
裴安道:“你那时候倒是霸道得紧。”
万潇湘轻笑一声,继续道:“没过多久,她便跟着那少年郎走了。我那时候想着女孩子脸皮薄,我直接跟上去她肯定会不好意思,我才让家人打听她到底是哪家姑娘,我还有多久才能娶她做我夫人。”
裴安诧异道:“所以,你对你夫人是一见钟情?你一点都不了解她,你就要她做铸剑山庄的女主人?”
万潇湘瞟她一眼,淡淡道:“这又有何不可?她又不用管事,只要被我宠着就好了。”
裴安压下心中的惊讶,追问道:“那之后呢?”
万潇湘道:“这之后?我知道她已经及笄。然后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我自然便是请了媒人上门去合八字,然后下聘,迎娶。”
“啊?”裴安一脸失望,道,“就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你怎么讲得干巴巴的!”
万潇湘痴痴地笑道:“我与我夫人之间,要讲起来可是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可是,那些都是只有我能知道的。说给你听,我会吃醋。”
裴安简直要气得跺脚,哪有这种人,把自己和夫人的过往告诉别人都会吃醋的啊!
裴安忍不住继续问道:“所以,我们大老远地走到这里,你就给我听这个?”
万潇湘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裴安,道:“是你要听的啊!”
裴安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没法进行下去了。
万潇湘笑道:“小安,不是我不想和你细说,实在是……”
裴安讽刺道:“实在是你会忍不住吃醋是吧。”
万潇湘还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裴安叹道:“你老这样,我都有点想不起来你以前是什么样了。但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你干嘛非要装出这个样子,你不觉得怪累的吗?”
听到裴安的话语,万潇湘刚刚回忆起夫人时脸上甜蜜的神情不见了。
裴安一看情况不对,道:“你若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
万潇湘把目光移到那株柳树上,轻轻道:“这没什么不想说的……就是她其实不喜欢我。”
裴安吓得倒退了一步,震惊道:“你说什么?”
万潇湘道:“我的夫人不喜欢我。她喜欢温文尔雅,会吹笛子给她听的那种男人。”
裴安刚刚不是没有听清楚,而是太过于震惊,下意识地想让万潇湘重复一遍。可是看着万潇湘的表情,她便有些后悔。
似乎重复这句话,对万潇湘自己而言,就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他刚刚说起他的夫人时,脸上的表情是这样的甜蜜,即便是对他说话只说一半的行为很不满,裴安也打心底里觉得他与他夫人应该是幸福无比的一对夫妻。
可是现在万潇湘却说,他的夫人不爱他?
裴安平静了一下情绪,下意识地便想转移话题:“那什么……我看现在天色不早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吃午饭了?我听说这儿紫薇阁的醋鱼特别好吃。”
万潇湘也不理裴安说了什么,还是看着那株柳树,淡淡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怜?”
裴安被他道破心思,不由得有些结巴了,道:“这个……我,我要是说没有,你信不信?”
万潇湘也不理她作何回应,缓缓道:“其实我一点也不这样觉得……她那样的人,我能娶她做妻子,已是我天大的福分了。虽然她现在已经……”说到这里时,万潇湘沉默了,过了许久方继续道,“可是我,至今都觉得,与她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裴安看着他,原本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如今为了一个改作他人妇的女人成了这个样子,心中越发难过了,也越发不知如何对他说这个事情。
万潇湘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裴安,强笑道:“不说这些了。我本来陪着你,是陪你散心的,怕你因为君谨失踪做出什么傻事来,不是让你听这些事情的。”
裴安强笑道:“那,咱们去紫薇阁吃醋鱼?”
万潇湘点点头,笑道:“也好。我也听说只有那处的醋鱼是用上好草鱼做的。”
这时候他看起来,又是那个温文尔雅,会吹笛子的江湖侠客万潇湘了。
本来裴安也不觉得他这样有什么不好,但现在裴安却更想认识那个成亲之前的铸剑山庄庄主,叶劫。
在去紫薇阁的路上,裴安一直在想怎么和万潇湘说他夫人的事情。
说是一定要说的,可是怎么说,在什么时候说,却要好好想一想。
可是这短短的路上,裴安也想不出有什么说辞是能不伤到万潇湘的。
抱着这样的愁思,裴安觉得便是这声名在外的醋鱼在口中都失了味道。
这时候恰好万潇湘借故离开,裴安看他的模样多半是要去把帐给结了,便趁他不在的时候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把心思转开。
不论如何,美食当前,若不能专心品尝,便是对它的辜负啊!
这时候,裴安听见她旁边的那一桌人在说那女说书先生家和那妇人的纠葛,便饶有兴致地支起耳朵来听。
“我觉得那魏氏,也未必有多良善了,就知道挑软柿子捏!谁不知道蔡先生为了出来说书已经和家里断了关系了?”
“可是人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家中顶梁柱变这样去了,你气不气?那蔡家是有钱,几个五大三粗的护院在门口一站,那魏氏哪里进得去报仇哦!那说书女,说是跟家里断了联系了。可是这亲人啊,不就是断了骨头连着筋的嘛!伤了这家中独女,蔡家指不定又多伤心呢!”
听到这里,裴安忍不住上前问道:“二位大哥,小弟初来此地,听你们这对话,又是感兴趣又是一头雾水,不知二位可否行个方便,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男子挥了挥手,故作老成道“嗐!这故事呢,说白了就是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这蔡家和魏氏婆家刘家,本是好几代的邻居了。可是呢,就在几十年前蔡家突然发迹,就想着把宅院扩一扩,可那刘家说这是祖宗留下来的,死活不肯搬。蔡刘两家,谁家宅子不是祖宗留下来的呢!这便谁也不肯搬,便这样僵持着呗!不过蔡家可能是还想着做表面功夫,平日里对刘家还是客客气气的,谁能想啊!”说到这里这男子用力拍了拍大腿,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方继续道,“刘大柱,刘家当家的,病了以后这蔡家便露出为富不仁的狐狸尾巴来了!”
那男子又拍了拍大腿,道:“便是数天前,刘大柱和那蔡家老爷都发了高烧。那时候蔡家说一个人的药是抓两个人的药也是抓,便央了魏氏去抓药,免了他们跑一趟的麻烦。这代人抓药呢,也不是免费的,他们会再给一点跑腿的钱,其实便是要借这个接济一下刘家的意思了。我那时候还想着蔡家人真是善心呢,没想到这黄蜂尾后针在这儿等着呢!”
裴安追问道:“怎么说呢?” 掌刀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