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丐十二也赶到了。
他站在裴安身旁,不愿上前打扰,生怕自己的到来使这笛声中断。
黄衣郎君侧目看了他们一眼,当他认出裴安时眯起眼睛对裴安笑了一笑,曲调也一变,变得更加欢快了。
待到一曲终了,黄衣郎君收起短笛,走到裴安面前,笑道:“小安,好久不见了。”
听完曲子后,裴安的思绪也回到了现实中。
这使得她想起了关于这人的糟心事,这使得她不免心情有些复杂。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尽力扯了个笑容出来,道:“是啊,好久不见了,万潇湘。”
万潇湘,这个在百面谱上出现过的名字。
只不过,百面谱上的万潇湘,和此时此刻裴安面前的黄衣郎君并不是同一人。
这黄衣郎君本名叶劫,乃是铸剑山庄的庄主。他本来有一个年轻貌美,又蕙质兰心的妻子,名叫万潇湘。可是后来他的妻子失踪,生死不知。
叶劫对万潇湘的感情之深,在当时的武林中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但谁也没有想到,叶劫的万潇湘的深情,会如此的……
裴安只能用可怕这个词语来形容。
最开始,当叶劫知道万潇湘失踪的时候,他便呆坐在他与万潇湘的婚房之中,不吃也不喝,仿佛这样万潇湘便会回来一样。
叶劫的长辈早已仙去,而叶劫平日里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那时候偌大的一个铸剑山庄,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进那个沉默的,黑漆漆的房间把叶劫拉出来。
那时候裴安与君谨正托身于铸剑山庄。
君谨本来不欲多生事端,再看此时铸剑山庄正值多事之秋,便打算告辞。
但当时的裴安却很是看不惯这样颓废作态的叶劫,趁着君谨一个不注意,又仗着自己身形小轻功强,东藏西躲的竟躲开了铸剑山庄来来往往的下人,径直跑到叶劫与万潇湘的婚房中,把叶劫揍了一顿。
当时的裴安想得很简单。
第一,等等她就和君谨跑了。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朝廷都找不到他们,区区一个群龙无首的铸剑山庄也想抓到他们?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第二,就叶劫那个窝囊废?瞧他那个傻样,怕是被打了都不会有反应!
就抱着这种想法,裴安跑进去痛痛快快地打了叶劫一顿。而叶劫也如她所料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算他想有什么反应,就以他那将近半个月滴米不食滴水不进的身板,也是做不到的。
在痛扁了一通叶劫后,裴安看着叶劫有些凄惨的模样,竟动了些恻隐之心。她也不急着跑了,蹲下来看着叶劫的眼睛,道:“你这样,万一你妻子还活着呢?万一你妻子活着回来了,你却死了,你说你,多尴尬啊!”
说完裴安便跑去找君谨了。
后来在路上她听君谨说,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天,叶劫奇迹般地自己打开了房门,说要吃饭。在那之后,叶劫虽然还是无心关注山庄事物,一心只想找到万潇湘的下落,但在铸剑山庄人们的眼中,庄主还活着,没有一心断绝生机,已经比之前不知好了多少了。
不过数年之后,叶劫还是找不到万潇湘的下落。
所有人都认为万潇湘已经死了,看起来叶劫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铸剑山庄的人们以为叶劫就会这样,接受这个事实,然后像以前一样领导铸剑山庄,再娶一个他喜欢的妻子,生下一个男孩,继承铸剑山庄。
就像之前任何一位庄主一样。
但就在某天,叶劫突然召集家人,说从此世界上再也没有叶劫,只有万潇湘。而铸剑山庄的庄主则由他之前的总管担当。
就这样,叶劫抛弃了他过去的一切,化身万潇湘,流浪江湖。
后来偶然裴安碰见了万潇湘,他已经变得和过去的叶劫完全不一样了。
裴安印象中的叶劫,总是穿着上好的锦袍,腰悬宝剑,唯我独尊,却非常英明。而万潇湘,除了他俊美的容貌以外,已经和任何一个落拓的江湖客没有区别了。
若是他的夫人在那时就真的死了,裴安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叹一声世间痴儿,何苦来哉。
可如今,她心里很清楚,真正的万潇湘并没有死,而是改容易姓,嫁作了他人妇。
这样看来,万潇湘所做的这一切简直就像是个笑话。
裴安想要告诉万潇湘他夫人的事情,可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头的万潇湘可不知道裴安的百般纠结,像往常一样笑着问道:“怎么,太久不见你竟认不出我了?”
裴安勉强笑道:“怎么会呢。”
万潇湘仔细地盯着裴安瞧,裴安本来便心中有事,这下被他瞧得更不自在了,慌张地问道:“你,你干嘛这样看我!”
万潇湘道:“小安,你是不是有心事?”
万潇湘这话正中裴安的心声,可裴安一想到他夫人的事情便心如乱麻,不知如何开口,只得随便找个由头糊弄过去,道:“嗯,是啊。君谨失踪了。”
万潇湘长眉一皱,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丐十二从裴安身后走出来,对万潇湘一抱拳,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而裴安这半个月来日月兼程,刚刚才赶到这里,已是累极。而且此时更深露重,这湖边更是湿冷异常,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阁下何不来我丐帮分舵,就着美酒,再来了解究竟是什么回事?”
裴安瞟了丐十二一眼,道:“我现在可算是知道了。你大晚上的不睡就是为了等万潇湘的笛声吧。你刚刚说什么回到分舵再议,也不过是想趁机多听听万潇湘的笛声吧?”
丐十二被点破心思倒也不恼,只是嘻嘻一笑道:“你喜欢在这里说话,还是在我的分舵里,靠着火炉就着小酒说话?”
裴安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是后者。”
她又转头去对万潇湘道:“万潇湘,你觉得如何?”
万潇湘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回到分舵后,之前裴安赶路的疲累便像潮水一般涌上来,竟是连站都站不稳了。丐十二连忙把她抱进自己的房间,又给裴安盖好被子,道:“我的大爷啊,你便好好睡一觉。君谨的事情呢,就让我来和叶劫说。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一出,肯定能打动那叶劫让他用他铸剑山庄的势力来帮你找君谨的!你就安心睡你的觉吧!”
裴安本来都快睡着了,硬生生被丐十二给叨醒了,不耐道:“你可少操点心吧。还有,你若要和他交好,便既不要喊他叶劫,也不要说铸剑山庄的事情。”
丐十二本来十分不以为然,但看裴安明明困得要死还一脸严肃地叮嘱他,只好应下了。
一夜无梦。
裴安醒来洗漱过后,正要去找丐十二,丐十二便自己上门来了,对她道:“大爷,我估摸着你也该醒了。”
裴安白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突然之间那么喜欢做我孙子了?”
丐十二笑道:“都日上三竿了您才起,您不是大爷谁是啊!”
裴安不欲与他继续贫嘴,便道:“那么,万潇湘呢?”
丐十二道:“他啊,出去了。不过他出去之前让我转告你,让你等他回来。”
裴安狐疑地看着丐十二,问道:“你和他昨天晚上到底说了什么?”
丐十二摸了摸鼻子,道:“昨晚我跟他说了来龙去脉之后,他说他一个江湖闲人也没法帮你太多。不过他说他可以在我还没打听到太多消息的时候陪你在江陵城走走,免得你一个人想太多做出什么傻事来。”
裴安眉头一皱,怒道:“你的意思是,在探查消息的时候不要我出力?”
丐十二又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的大爷啊,你瞧瞧你通身的气派,锦袍缎鞋,玉冠香袋,活脱脱地便是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我们丐帮弟子打听消息,那是跟谁打听啊。人家一看你这穿着打扮,便知道跟你不是一路人了,哪里还谈得上打听消息呢!你这大爷,就别给我添乱了!”
裴安叹了口气,虽然心知丐十二说得有道理,但心里还是有一股郁气挥之不去。
丐十二虽是她的好友,可是此事本来便与他无关,此刻他却在尽心尽力为她打探消息,她又如何能把脾气往他身上发,只好闷闷地道:“我也先出去一趟,昨晚太晚,城门已关,我便把我的马拴在城外自己先进来了。我得去把我的马牵回来。”
丐十二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快去快回吧。我估摸着叶劫也快回来了,你莫要又和他错过了。”
裴安随口道:“你还是莫要喊他叶劫,小心他听到和你翻脸。”语毕,便把轻功运到极致往城外去了。仿佛只有在这样的速度下,在耳侧风声下,才能稍稍平息心中的郁气。
等裴安牵着马回来,万潇湘已在等着她了。
裴安把马交给丐帮弟子,对万潇湘道:“让你久等了。”
万潇湘微微一笑道:“无妨。我不过刚刚回来。不过我出去的时候,听说这江陵有一位女说书先生,口才绝佳。这份口才若以丹青水平度量,便是妙笔生花一般的活灵活现。我们便去凑个热闹,如何?”
裴安不想拂了万潇湘的兴致,自然装作兴致勃勃地道:“真有如此厉害?若你夸得太过,我可要找你麻烦的。”
万潇湘笑道:“那看来,我只能祈祷这江陵百姓没有随口胡吹大气的习惯了。不然我替他们背了黑锅,岂非不美?”
裴安与万潇湘来到那女说书先生所在的茶楼上。这茶楼位于闹市之中,四周颇为喧闹。但在这茶楼之中,却能把说书先生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裴安观她神态,也不像有武功在身。裴安不由得在心中暗暗赞叹这说书先生所下的苦工。
他们来的时候,说书先生正在说数个月前发生的,易容大师乐正神秘死亡的故事。但见这说书先生把醒木一拍,扬声道:“上回说到神探刀君谨与那乐正乃是至交好友。好友一死,他自然是义不容辞地带着养女裴安赶到江南,只为还乐正一个公道……”
裴安听着这说书先生把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又说了一遍,直觉得她仿佛在讲另外的事情,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虽然这说书先生所说的内容与事实有颇多不符,但正是因为如此,裴安便把这当作其他人的故事来听,也听得津津有味。
当说书先生说到君谨正要斩下那幕后黑手的头颅的时候,裴安都已经准备要站起来拍手叫好了。
她这一声好终究是没有喊出来。
只因此时,突然有一蓬头垢面的妇人不顾店中茶博士的阻拦,冲了上来,挥舞着手中的菜刀直直扑向那说书先生。 掌刀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