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完后,便看向裴安,似是在等她的回答。
可是裴安沉吟一会,道:“能不能让我先考虑一会?等到了临江镇再做下一步打算吧。”
他们现在在河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算是裴安答应了男人的要求,他们也一样要去临江镇上才能往启程去南沙的。毕竟,划着这艘乌蓬小船逆流而上回到乌镇,实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裴安说这句话,虽然语气上用的是疑问句,但是其实并不是在征求那男人的意见。在她初初听见景流风受了伤的时候,内心确实是慌乱无比的。毕竟,景流风一向看起来都是无所不能,对所有事情都游刃有余的模样。
景流风简直就像是一个神。
可是,在最初的慌乱过去之后,裴安反问自己:她回去,能起到什么作用?这才是她同那男人说,让她考虑一会的理由。
事实就像是景流风所评价的那样,在与麒麟庄中的门客相比,她实在是文不成武不就。远的不说,便是刚刚对她恭恭敬敬的男人,武功也与她不相上下。
那她回去干嘛呢?景流风受了伤,想必他的府邸便会戒严,不管是谁进出都会变得颇有难度。以她的武功智谋,拱卫景流风她一定是排不上号的。所以,她就只能无所事事地呆在府邸里。
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她去找刘念儿。
如此下了决断之后,等次日到了临江镇之后,裴安郑重其事地对男人道:“我不回去了。”
男人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回道:“那,少庄主有什么事情要我转告给二庄主吗?”
裴安挠挠头,把背在身后的流光的佩剑递给男人,道:“还请让观妙哥查一查流光的下落。流光最后出现的地方,应是乌镇外的一个土地庙。就是在那里,我找到了流光的佩剑,和流光留下的信息。只可惜我去的时候,流光应该已经离开很久了,字迹已经模糊,我只能隐约辨认出东方二字。”
男人叹了口气,道:“好的,我清楚了。”
男人离去之后,裴安把船家的睡穴解开,安抚了一番不明所以的船家之后,裴安走进临江镇,问清楚从这里去青镇只要沿着山路走上两日便能到之后,之后正想继续上路,却被告诉她路线的大婶给拉住了:“后生,你若是要去青镇,现在可去不了!”
“怎么了?”裴安问道。
“这些天变暖了,山上的雪水一化山洪便来了,冲垮了进山的路。虽然镇上的青壮年们已经去清理了,但总得再过个十天半月才能走人。”
这么不巧?裴安简直难以置信。
那大婶还在继续絮叨:“所以后生你若是一定要进青镇,我家刚好有一处空出来的院子可以租给你住,临江镇不比隔壁乌镇是个大镇子,咱们这儿是没有客栈的……”
裴安不得不暂时打断那大婶的絮叨,道:“多谢,不过我有急事要去青镇,还是要亲自去试一试才知道能不能过去的。”裴安这样说不是没有理由的。这镇子上的普通人过不去,她裴安没准却能过去。毕竟,她会轻功呀。
那大婶一时没把自家空闲院子推销出去,倒也不急,只是老神在在地看着裴安远去的背影,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道:“我说过不去就是过不去的嘛,现在的后生呀,一点都不相信别人!”
裴安走出临江镇,顺着山路上去,很快她便走到了大婶所说的被冲垮的道路。一个山坡上斜下来一个土坡,硬生生拦住了过去的路。就是现在,风一吹来,土坡上的沙石还在不住滚动,让人忍不住怀疑一踩上去是不是就会滑下去,甚至陷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但这还吓不倒裴安。裴安左右看看,足尖一点,轻飘飘地便上了旁边的土坡。接下来,她仗着自己轻功还算了得,径直沿着残存的道路向着青镇的方向前进。
一直用轻功赶路,走了半天裴安也感觉有些累了。但裴安也不太敢在这明显不稳固的泥山上停下来休憩,变打算寻块大些的石头,坐在上面休息一会。在寻找稳固的石头的时候,裴安看见发现右边的土堆里露出了一片已经脏了的白色衣角。
难道里面有人?
裴安马上运起全力,飞奔至那白色衣角处。她蹲下身来拽了拽,没拽动,便知这并不是一片残缺的衣角。
这可就麻烦了。这样看来,下面很有可能真的埋着一个人。
人命关天,裴安不敢再耽搁,马上把内力运到手上,开始挖开下面的泥土。她顺着那片衣角开始挖,随着她身旁挖出来的泥土越来越多,埋在泥土下的那具躯体也渐渐露出了完整的形状。
唉,感情被埋在下面的这个苦命人,还是一个女子呢。
在挖掘的时候,裴安的手难免触碰到下面这具女性的躯体。让裴安稍感心安的是,她能感觉到这具躯体还有一些温度,甚至还会因为她的触碰而起反应。
当挖到这女子腰部的位置的时候,裴安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子会被困在土堆下面。一块半人高的石头正好就掉在她腰部的位置,让她难以动弹。但幸运的是,这块石头似乎又被什么东西架住了,没有完全压在她的身上,这才保了她一命。
若是其他人见了这块石头或许会无计可施。但是对于裴安而言,她最不缺的就是力气。她先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温声对那女子道:“姑娘,你莫要害怕,我这就把压在你身上的那块石头掀开。”说完,她也不管那姑娘听没听见,气沉丹田,大喝一声,便把那石头一掀,石头便滚到了一旁。
掀开了石头之后,剩下的便简单了,裴安也懒得再去把土挖开,直接便拽着那女子的腿,像拔萝卜一样一个用力,便把人拔了出来。可那女子被拔出来之后,看了一眼裴安,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看样子,感情刚刚这女子是醒着的?
裴安挠挠头,搞不懂这女子刚刚被埋在土里都能保持清醒,怎么被她救出来以后就晕倒了?总不可能是被困多日一朝获救,太过激动才晕倒吧。
裴安再细细一看,发现这十有八九还是自己造的孽。这女子口鼻中皆是泥土,刚刚应该是因为泥土堵住了口鼻难以呼吸才昏过去的。而这泥,恐怕是被她拔出来的时候进去的。她连忙为那女子清理口鼻,生怕这女子埋在土里这样久都没有死,反而被她的善心害死。
清理完之后,女子可以呼吸了,但还是没有醒来。裴安自忖她若是带着这半死不活的女子继续赶路,没准她就得死在半路上。
虽然寻找刘念儿的踪迹很重要,但裴安既然都把人从土里拔出来了,就断没有再眼看着人家丧命的道理。
裴安只得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慕蒹葭给她的药瓶,倒了一粒出来塞到女子嘴里给她把命吊着,然后把这女子背到背上,沿着原路返回了临江镇。
坐在镇口闲嗑瓜子的大婶见裴安回来了,本想出言打趣她。只是她还没有开口,便被裴安打断了:“大婶,快把镇上最好的大夫喊来!我背后这姑娘是我从山上挖出来的,再没有大夫来替她诊治怕是就要没命了!”
人命关天,大婶也只能先把打趣的话收起来。她挪动着自己肥胖的身躯,从小马凳上站起来,道:“快随我来。”
忙活了半天之后,这女子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但是大夫在离开之前,对裴安道:“病人很快便可以醒来。她身上其实伤势并不重,但是长时间的缺水断食让她的身体受到了很大的损害,所以她身边还需要有人来照顾,希望你这些时日多多照顾你娘。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不要等人都走了,才追悔莫及。”
之前和裴安推销自家院子的大娘这个时候也扭着身上的肥肉出来,道:“哎呀,后生,我是不知道你和你娘闹了什么矛盾你才不认她。但就从你不顾自身安危也要进山里把她救出来的行为来看,你的心里还是有你娘亲的。”
裴安被他们说得一脸茫然,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她发善心从土里挖了个姑娘出来,转眼别人就认为这是她娘?裴安为这姑娘清理泥土的时候也看见了她的容貌,只觉得这是一个二八年华的青春少女,这俩人怎么就能把这样一个少女认成她娘?
裴安心知这时候否认她们的关系,这两人也不会信,只会认为是她在同她所谓的“娘”闹别扭。正当她想要想个其他的法子撇清楚这麻烦事的时候,大婶不忘她家的院子,又提了起来:“哎呀,正正好我家今年新盖了房子,旧的院子便空了出来,这个院子正好租给后生你来照顾你娘,来来来后生跟我来官府,咱们找人给咱们起草个文书,这院子我便便宜租给你了。”说着,这大婶便要来拉裴安的手。
裴安皱着眉头躲开大婶,脸上明显是不情愿的模样。毕竟,救人是一回事,救了人以后要被迫认娘还要再额外租个院子亲自照顾这便宜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裴安可还急着去找刘念儿呢,哪有闲工夫来做这个?
最后还是大夫说了句公道话:“胡大婶,既然这后生不愿意,你也没法强买强卖。”然后他又对裴安道,“虽然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好好照顾你娘,但若是你不愿意……唉,你进去看看你娘吧,希望这样能够唤醒你们母子之间的感情。”
裴安思索着,既然她说的话这两人不听,那姑娘说的话他们总会听吧。只要能让那姑娘否认她们的关系,想必外面那两人也不会自说自话,再把她们误认为母子关系。
裴安当然可以直接甩手不管一走了之。可,她虽然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但是在君谨的教导下,还是习惯了既然帮忙,就要帮到底。所以裴安还是想,让姑娘澄清她们的关系之后,她再给外面那热心的大婶一些钱,托大婶寻人来照顾这姑娘,这样她才好毫无心理负担地离开。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进到内室之后,看见被清洗干净的姑娘的脸庞,突然便明白为什么大夫和大婶都会把她们错认成母子了。之前在山里的时候,裴安的清理主要是把她口鼻中的泥土清出来,好让她不会窒息而死。所以那时候,这女子的脸上还是有不少泥土。正是这些泥土遮盖了女子脸上的细纹,让裴安误判了她的年龄。现在看来,这女子少说也有个四十多岁了。不过裴安心里估摸着,这女子可能也没有这么老。
毕竟不论是谁,被埋在土里这么久,都会因为憔悴而老上许多的。
不怪裴安心中总是想着把这女子想得年轻一些。毕竟,若是忽略这女子眼角细碎的纹路,只看她圆圆的脸颊,丰厚的嘴唇,也难怪最开始裴安以为这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更何况,不知道为什么,这女子的面容有也与裴安有些相似。虽然裴安现在是易容成了一个黝黑汉子的模样,但是因为在船上,时间仓促,裴安并没有对自己的五官进行很大的改动,只是把皮肤涂黑之余,把五官涂抹得更加男性化一些。
二人年龄对得上,面容又有些相似,被人误以为母子,也是十分正常的。
裴安等上一会,这女子便如大夫所说的那样悠悠转醒了。她醒后,眼神先是放空了一会,然后才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最后才把视线放到了裴安身上,开口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说着,她似乎便要挣扎着起身,给裴安行一个大礼。
裴安本身便不是十分注重礼节的人,更加不可能让一个刚刚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的女子对她行这样大大礼,所以她连忙把女子按回床上,道:“你不必多礼,我救了你,不是为了让你给我行礼的。我只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恩公请说。”女子虽然刚刚醒来,声音还很嘶哑,但是思维却很清晰。
“外面有两个人,以为我们是母子关系,所以便想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可是我还有急事,需要尽快赶到青镇去。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向他们澄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当然,”裴安补充道,“我会留一些银钱给你的养伤的。”
女子蹙着黛眉思索片刻,问道:“恩公去青镇,近日怕是不能成行。” 掌刀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