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听得封智这样问,更是昂首挺胸,面上似乎都要放出光来:“因为他是一个君子!”
君子岸青,在十多年前,确实是武林中响当当的第一号人物。当今时今日看似在武林中威风八面的景流风,以及在他之下的第二号人物李观妙,当时不过是两个无名小卒罢了。
小孩还在继续道:“我日后,便要做一个像岸青一样坦坦荡荡的君子!”
裴安见了,忍不住道:“可是,岸青最后几年,不是一直和一个魔教妖女不明不白吗?”
小孩见裴安诋毁他的偶像,不禁红着脸和裴安争论了起来:“那怎么能叫不明不白呢!分明是岸大侠以……以……”小孩大概是读的书不多,说到这里卡了许久,封智笑了笑,替他解了围:“以身饲虎。”
小孩听了连连点头,道:“就是!岸大侠才不是会被那种被魔教妖女的美色迷惑的人!”
裴安听了哈哈一笑,决定还是不要戳穿岸青在这个小孩中的伟岸形象————根据景流风所说,岸青可是不仅被这魔教圣女所迷,还被迷得神魂颠倒。
封智可能也知道一些岸青之事的内情,笑着摇了摇头,从小孩手上把小人书拿来,道:“你不是让我念给你听吗?再不念,吃完饭我便要和我姐姐走啦。”
封智念了一会之后,大婶便端了三菜一汤上来。大婶一听封智在念这小人书上的内容,脸色蓦地一变,便把手上的盘子往桌上一砸,喝道:“不许念了!开饭了!”
小孩虽然面上仍有不甘之色,但还是十分顺从地把书递给裴安,让裴安把书放回高高的架子上。
看这大婶的脸色,裴安忍不住一边坐下来吃饭,一边在心中猜测难道这貌不惊人的大婶是不是也和那岸青有过一段往事。
在吃完饭后,裴安从怀里掏出几把碎银递给大婶。大婶接过钱后看了看掌心的碎银,又瞟了她一眼,转身回屋拿了两顶草帽出来,道:“你和景流风是什么关系?”
被这样一问,裴安便是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大婶翻了一个白眼,嗤笑一声,没好气地道:“除了他的人,谁家的碎银会碎得这么大一块?”
裴安汗颜,看来景流风过去就是这样恨不得每天都上街撒钱的作风了。
大婶又冷笑了几声,没再说什么。
大婶的儿子似乎很喜欢封智,正抱着封智的大腿不让她走。封智笑着蹲下来,摸了摸小孩的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挺了挺胸膛,道:“我叫程思清!我娘说,起这个名字是为了让我的心思清明,不要被歪魔邪道所迷惑!”
封智听了之后道:“那么,小清。你是不是想要成为一个像岸青一样的大侠?”
程思清重重地点了点头。封智见了之后又道:“那么,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大侠是会抱着女孩子的腿不让她走的。”
程思清歪着脑袋想了想,毅然抱得更紧了:“那我现在还不是大侠呢,可以抱着你不让你走的!”
大婶走了过来,一把拉开了自己儿子,对封智道:“好了,走吧,莫要误了景流风让你们去办的事情。”
封智刚刚在和程思清“纠缠”,没听清大婶和裴安说的话,一听她这么一说也是吓了一跳。
程思清见自己娘都出马了,明白她不再能够容忍自己任性了,只得嘟着嘴,一脸的闷闷不乐。
裴安笑着对封智招招手,等她走过来之后把草帽往她头上一扣,然后便翻身上马对大婶道:“前辈,我们先走了。”
大婶冷冷地看了一眼裴安之后,一言也不发,牵着儿子回到了房中,大力关上了门。
裴安见状,不禁感叹道:“这可真是一位有个性的前辈啊。”
封智动动手把自己头上的草帽扶扶正,对裴安甜甜地笑道:“谢谢裴姐姐。”
看着封智的笑容,裴安也发自内心地感到欢喜。但她在欢喜的同时,又在内心告诫自己,她不能够被封智的可爱的笑容所迷惑,要保持冷静,时刻警惕着她向封朗通风报信。这样一想,裴安的心情不免烦闷了起来。她高高扬起马鞭用力一甩,马儿便一个撒开蹄子跑了出去。封智见了,直嚷着裴安耍赖————毕竟她头上戴了草帽,不敢跑得太快。裴安勒住了马,强行勾起笑容,回头朝封智伸出了手,道:“还不快来?”
远远地,逆着光,封智也看不清裴安的表情。她便扬起马鞭轻轻一抽,马儿便轻快地跑了起来,追上了等她的裴安。
二人走了几日,以裴安拙劣的眼力来看,封智表现得不能够再好了。她看起来,就是在全心全意地在为景流风跑腿。
今晚,裴安与封智在客栈中休息的时候,封智突然道:“裴姐姐,我想绕道去另外一个地方看一看,可以吗?不远的,也就一天的时间。”
裴安听了,不禁奇道:“怎么回事?”毕竟同行的这段时日以来,封智通常都表现得比裴安还要急切。这也是封智第一次提出与景流风的要求无关的请求。
听见裴安这样问,封智垂下眼睑,虽然天生的笑唇使她的唇角还是上翘着,但是只要是有眼睛的人便可以看出她的不开心。
裴安一见到封智这样的表情,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但听得封智慢慢道:“裴姐姐知道我的身世吧?”
“嗯。”
“当年,我与哥哥两个小孩子,能够从朝廷的追捕中逃脱,全仰仗一位家人的保护。”
封智这样说,但是裴安分明记得她当年碰见封朗封智兄妹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人相依为命,哪里有什么家人在保护他们?
果不其然,便听封智道:“若非有他在,我与哥哥一定早就死了……可是,他为了保护我们,自己引开了追兵。我与哥哥最后冒险折返去寻他,只找到了他的尸体。
这些年来,我与哥哥不是在逃避追杀,便是忙于军务。这里与南沙虽然相隔不远,我与哥哥却从来没有来祭拜过他。这次难得路过,我便想……”
裴安见到封智做出这样的表情,心都要揪起来了,连忙道:“你想去祭拜他,我便陪你去,不妨事的!”
听着裴安这样说,封智闭上眼睛抿住嘴唇,似乎是要死死地压抑住自己哭出来的欲望。过了许久封智方道:“对不起……我只是一想到他,便忍不住要哭。他为了我和哥哥,付出太多了,可是最后连全尸都没有留下……”
裴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安抚性地抚摸着封智的背,缓缓道:“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
封智一下子扑到裴安的怀里,揪着裴安的衣服,一抽一噎地道:“我明白哥哥想要为叔叔报仇的心思……可,可是,叔叔是绝对不想要看着他去送死的啊!”
裴安一边拍着封智的背,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智妹,我一直有一个问题很奇怪……你为什么这样一直觉得,景家造反一定不会成功?”
封智从裴安怀中抬起头来,调整了一会自己的气息方道:“古往今来,有谁是在太平盛世造反成功的?
“我知道景家的心思。他们见当今先皇早死,今上年幼,便觉得他们有机可趁。其实他们的想法也不无道理。先皇死前,朝廷混乱不堪,贪官酷吏横行,以致民不聊生。今上登基不久,尚未亲政,朝廷大小事宜皆取决于永固侯。主弱臣强,日后今上定要和永固侯起冲突。看起来,这李家天下,实在是不太稳当。
“可是,他们看不到,或者说看得到也当作自己没有看到,在今上尚未亲政的如今,只靠一个永固侯便能把朝廷整顿成这样的模样,那么这永固侯该是何等英明神武的人物?这样的永固侯所选择的今上,又怎么可能是庸人?不管日后如何,至少目前永固侯与今上还能算是君臣相得。那么,现在便想发起叛乱的景家,绝无成功的可能。”
裴安问道:“你为什么断定景家一定会现在发起叛乱?”
封智还挂着泪痕的脸蛋露出了无奈的笑容,道:“裴姐姐呀,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难道不知道,过了今年,今上便到了十八,要开始亲政了吗?景家不趁他现在根基尚浅,没法直接掌握朝廷的时候发起叛乱,难道要趁他亲政之后,势力根深叶茂之时发起叛乱?那我就更加要怀疑景家的智力了。”
裴安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道:“我关心那胖子皇帝的年龄干嘛……”
封智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问道:“裴姐姐,你这样说……你是见过今上了?”
裴安点点头,道:“我在景叔那里见过他啊。看起来就是一个很好说话的小胖子。”
封智沉默了一会方笑道:“难怪景前辈会去帮今上,原来他们是认识的。”
裴安抬起头回忆了一下,纠正道:“应该是观妙哥和那胖子认识……不过这不重要,既然我们明天要去祭拜你的家人,那么我们今天要不要去买点祭品?”
封智掏出手绢,擦净了脸,抬起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好。”
次日,带着一大堆纸钱,封智领着裴安牵着一匹马,步行上了山。上山之后,封智也不领着裴安走已经被人踩出来的小路,而是专门挑树林之间的间隙走。她们踩在厚厚的落叶上,踩得落叶咯吱咯吱的响。
正当裴安心里有点打鼓,想要问封智要走多久的时候,封智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土堆旁停了下来,道:“就是这里了。”
裴安有一点吃惊。这个土堆,若不是封智领她在这里停下,她肯定以为这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土堆,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就从旁边路过。
封智给裴安使了个颜色,才半蹲下来,缓缓地抚摸着这个土堆,低声道:“当初,我与哥哥回来已经是冒了风险。我们也不敢立碑,这样太明显了。
所以,哥哥是怎么和你们说,你们才能找到这里的?” 掌刀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