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闭上嘴,不想说话。
唉,那根扎进手腕里的针,扎得真疼啊!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裴安都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扎了个透之后,慕蒹葭才把金针缓缓拔出,道:“好啦,明日继续。我们现在便吃饭去吧。”
这时候裴安虽然苦着一张脸,但心里总还算是甜的。虽然针扎在身上,疼是疼了一点,但想想是慕蒹葭为她扎的,便是疼痛中也带着一点点甜味。
可当裴安看见景流风为她准备的都是些什么饭菜,整个脸都拉下来了。
慕蒹葭还笑着对景流风道:“景前辈有心了。我还说安安身体情况不好,要与您说让安安吃清淡一些。我还没说呢,您就知道了。”
景流风在上面笑着道:“哎,毕竟小安就剩我和李观妙这么两个长辈了,我自然是要关心一下她的。”
裴安看着自己面前只撒了虾仁的清粥,再看看景流风面前的那一盘鱼生。只觉得自己咽下去的口水都在发苦。
这时候景流风偏偏还笑容可掬地道:“来了南沙,不吃海鲜怎么行?小安,这虾仁可是我让人去刚刚出海的渔民那儿买回来的,还不快尝尝?”
那想必景流风面前的鱼生,也是刚刚买回来的吧?裴安心情复杂地想着。
美食,总是吃不到的更加可口。景流风面前的那一盘鱼生,显然是有数十年功底的师傅处理的。鱼生被切得薄如蝉翼,松如雪花,让人害怕风一吹,鱼生便被吹走了。
景流风注意到裴安的眼神,笑着让他身后的侍女用玉筷夹起一片喂入他的口中,轻轻咀嚼之后放下筷子叹道:“便宜果真是没好货。这做鱼生的师傅是我花了十万两从瑶族大王府上挖过来的,做得还不如我麒麟山庄的厨子好吃。唉!这师傅真是糟蹋了这鱼。怎么了,小安?看着我做什么?”
“安安,快吃吧,吃凉的对你的身体可不好。”一旁的慕蒹葭似乎完全体会不到裴安对景流风面前那盘鱼生的渴望之情,还在殷切地叮咛裴安趁热吃。
裴安还能怎么办?她只能叹口气,低头喝粥,不再看景流风面前的那一盘鱼生,免得景流风注意到她的目光说出什么更加气人的话语来。
毕竟景流风就是这种人。
在裴安慢吞吞地喝着粥的时候,李霁走了进来。他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景流风的身边,准确地拿起了一对没有被用过的筷子,夹起了数十片鱼生放入了嘴中。略作咀嚼之后,他满足得眯起了眼睛,道:“啊,真好吃!虽然御厨的手艺也不错,可是千里之外的京城根本就吃不到这么新鲜的鱼生嘛!”
景流风吃了那一小片鱼生之后似乎就没有了胃口,倒在躺椅上懒洋洋地道:“可是逆贼却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的美味,对我们勤勤恳恳的皇帝陛下来说,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李霁一拍桌子,道:“就是!平定此地的叛贼之后,朕一定要派一个听朕话的人来这里,每月按时给朕送新鲜的鱼吃!”
慕蒹葭略带好奇地问:“皇帝吃的鱼,不新鲜吗?”
听到这个问题,李霁十分夸张地叹了口气,道:“唉,姑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朕的御厨们呢,手艺是不错的,心思也是巧的。可是啊,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朕的京城离海边有十万八千里远,河鱼也就算了,海鱼运到京城,不得臭了?”
景流风轻笑一声,道:“慕姑娘,你听这小子装可怜。我在麒麟山庄中都能吃到海鱼,他一个皇帝真想吃还吃不到?唐朝时杨贵妃想吃荔枝,不也不远万里地给她送到了?不过是这小子,想博个贤名,才强忍口腹之欲罢了。”
李霁被拆穿了也不恼,笑着夹了一大片鱼生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之后道:“景叔,看破不说破嘛,是不是?”
景流风道:“你也就现在饱饱口福了。最晚明日此时,阿妙就到了。到时候怎么和他解释,你看着办。”
闻言,李霁脸上露出了和裴安脸上如出一辙的苦闷表情。他也不多说了,直接埋头苦吃,仿佛下一秒李观妙便会出现,按着他的头把他带回京城似的。
李霁和裴安两个人,一个有得吃鱼生,一个没得吃,现在却陷入了相似的苦闷之中。
眼见二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景流风才坐起来,道:“吃饱了,可该干正事了。”他把目光投向裴安,道:“虽然我暂时同意你留下来。可若是你不说出一个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到时候你被阿妙带走可不要怪我。”
你武功不算顶强。头脑嘛……只能姑且不算是个傻子。你自己说说看,你能干嘛?”
裴安不甘示弱地道:“那我总得明白你要做什么,才能知道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到的,不是吗?”
吃完鱼生十分满足的李霁打了个饱嗝,道:“当年我祖父征战天下的时候,为了拉拢瑶族,许下承诺,同意在平定天下之后让瑶族继续保留自己的军队。这个想必就是景家要拉拢瑶族的原因。”
景流风接着道:“本来,他们之间合作应该是通过联姻来达成的。也就是说,让瑶族公主嫁给景家的当家,嫁妆自然就是瑶族的军队。可是现在,长孙凝被下面这个傻子杀死了,他们的合作自然难以为继。不过,要景家就这样放弃到口的肥肉,是不现实的。所以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瑶族的军队。军队人数众多,一个个杀过去歼灭,对我们来说是不现实的。因此,我寄望于杀掉军队的首领。群龙无首的军队自然是一盘散沙,到时便可彻底打散这支军队。”
裴安问道:“这支军队的首领是谁呢?”
景流风略作思索,道:“首领名叫封朗。他还有一个妹妹名叫封智,负责军队的后勤。不过对于这两兄妹,我们知之甚少。”
李霁颇为遗憾地点了点头:“对这两兄妹,朝廷方面也找不出什么情报。也不知道那些锦衣卫干什么吃的,回去朕就削他们俸禄。”
景流风总结道:“所以,既然我们对他们毫无了解,那就只能杀了他们了。这样一来,小安你就毫无用处了。”
景流风本以为裴安会马上回嘴,不料她一脸的若有所思,似乎在想什么。景流风问道:“怎么?”
裴安略微迟疑一下,问道:“封朗封智,可是封锁的封,爽朗的朗,智慧的智?”
景流风颔首道:“不错。”说完,景流风似乎意识到什么,皱着眉追问道:“难道你认识?”
裴安摸了摸头发,不太确定地道:“如果不是同名同姓的话,那他们就是我的朋友。”
景流风高高挑起了眉毛,表示不信:“什么时候的事情?”
裴安又摸了摸头发,看了看李霁,迟疑道:“我和君谨……的时候,碰上的。我们一起走了一段时间以后,因为……就分开了。”
景流风上下打量着裴安,道:“那你说说,这两兄妹是什么来头?”
裴安思索了一会,方缓缓道:“这两兄妹,是前朝冯将军的后人。冯将军被前朝妖妃害死后,两兄妹在家人的掩护下侥幸逃生。我们大概在……我也忘记什么时候碰上的了,同行了一两年之后,因为朝廷的追兵,我们必须兵分两路。分开之后我们就没有见过了。”
景流风追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他们都是怎么样的人?”
裴安抓了抓脑袋,道:“哥哥封朗,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妹妹封朗,很可爱。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笑起来还有一个梨涡,太可爱了!”说着,裴安就笑了起来。
景流风略带一丝嫌弃地看了裴安一眼,道:“我是说性格方面的,谁问你人家妹妹可不可爱?”
“嗯……”这回裴安迟疑得更久,才道:“封朗,还蛮严肃的,有点钻牛角尖。封智……就是很可爱又很聪明的一个小姑娘,有好几次追兵的痕迹都是她发现的。最后我们兵分两路,也是她提议的。”
闻言,景流风皱起了眉,道:“这样看来,这封智倒是不可小觑的一个人物。”
此时,李霁适时地补充:“在军队中,似乎正是封智担任后勤和军师的工作。”
裴安道:“那,是不是让我上门打探一下?凭借我们当初一起逃难的交情,见一面还是可以的。”
景流风轻笑一声,道:“是啊,想必他们一定会很欢迎你这个先是杀了他们的公主,又是毁了他们主子救命机会的老朋友的。”
裴安一时语塞,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个方面。
“不过,”景流风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们当初的交情,确实可以利用一下。我先想一想……李霁留下来。”
慕蒹葭十分知情识趣地牵着裴安的手站了起来,道:“那我继续给你疗伤吧。现在你想要发挥出作用,没有一个好身体可不行。”
裴安警惕地盯着慕蒹葭,问道:“不会又是针灸吧?”
慕蒹葭笑道:“先喝药。”
回到房间后,裴安捧着一碗不知道什么时候煮好的药,神色轻松。本来嘛,药不就是苦的,有什么好害怕的?尝了第一口裴安就知道自己错了。
如果药的味道只是单纯的苦味,那并不可怕。可是又苦又甜又辣的药……裴安选择针灸。
这时候,慕蒹葭适时地塞了一颗蜜饯进裴安的嘴里,笑着道:“药要全部喝完哦。”
或许是慕蒹葭的药中掺了助眠的成分,又或者是见到活着的,会扎裴安金针,会喂给裴安难喝的药之后又塞蜜饯给她的慕蒹葭,裴安被慕蒹葭按到床上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难得的好眠之后,裴安虽觉神清气爽,肚中却嗡鸣不止。推窗一看,原来已经月上中天。裴安挠了挠头,估摸着大家应该都已经吃过饭了。景流风虽然是个坏胚子,但是贴心的蒹葭姐姐应该在厨房留了饭菜。
那么问题就来了。
这座景流风新买的府邸,厨房在哪?
裴安虽然肚饿难忍,却也不急————急也没有办法。虽然往日里看着景流风身边总是一呼百应地跟着许多奴仆,但是若是有什么事情想要找人问个路,却连一个人也找不到。
在裴安随意乱走的时候,竟也误打误撞,走到了景流风的院落。她敲开了门之后本来只是想进去问问景流风厨房在哪,不想景流风竟正在侍女的服侍下享用着一条喷香扑鼻的秋刀鱼。
那香味像是一个小勾子,不仅勾着裴安径直往里走,坐到景流风的对面,还勾着裴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盘秋刀鱼。
景流风苦笑一下,把盘子往裴安面前一推,侍女便十分机敏地奉上了一对新的牙箸。但听景流风道:“要吃快吃,没得让阿妙看见还以为我饭都不给你吃了。”
裴安咽了口口水,哑声道:“那蒹葭姐姐那里……”
景流风轻笑一声,道:“那我把这鱼撤了,给你上粥?那小姑娘给你煨的粥还在厨房里热着呢。”
裴安又咽了一口口水,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地道:“你看着我,我只吃一口!” 掌刀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