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楚庭这就不想着人好的丑恶模样,裴安心情更差了,也不想着编点谎让楚庭开心些,直接硬邦邦地道:“没有。她非但没有求我,还把那瓶情花毒给打碎了,说我若是再带这玩意来见她,她就死给我看。”
花锦绣当然没有打碎情花毒,裴安本来也没有打算隐瞒这一点,只是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便篡改了事实。
好在楚庭本身也不在乎这身外之物,只是皱着眉,近乎神经质地咬着指甲,道:“怎么会如此?”如此念叨着,他坐着轮椅来到裴安面前,仰着头质问她,“你是不是在骗我?”
裴安冷哼一声,道:“我骗前辈做什么?前辈若是不信,明日你自己上山,看看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此时,楚庭还想着让裴安去骗花锦绣,他可不能自己坏了自己的计划。但是,看着裴安这对他不甚恭敬的态度,楚庭很难不在心底里对裴安起杀意。如此,他便悠悠道:“我看火候也差不多了,你明日便想个法子让她下来吧,我可是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她的表情了。”若非如此,他楚庭怎么能压抑住对裴安的杀意呢。
裴安不无不可地应了。
第三日,裴安一如前两日那般上了山,进了屋。只是屋中已经没有了花锦绣的身影。裴安先捡起被遗弃在地上的两柄宝剑,然后走出木屋,,顺着地上野草被拨开的痕迹,地上的脚印,和挂在灌木上的衣角,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了她之前爬上来的绝壁上。她皱着眉,伸出头往下看了看,便看见一根斜逸出来的树枝上挂着一只破烂的绣花鞋。
见一切都如她们之前商量的那样,裴安下山,把自己所看见的一切都如实禀告给楚庭。
不出所料地,楚庭暴跳如雷,直接从手边拿了个木头组件丢向裴安,道:“这样明显的骗局都看不出来,你脖子上那么大一个东西全装的都是水吗!”
其实,楚庭倒没有如此神机妙算,只听裴安描述便知道花锦绣其实并没有死,这只是一个圈套。只不过是他绝对不能够接受花锦绣死了这个说法。毕竟他自己欲擒故纵,居高临下地玩了这样久的猫抓老鼠的游戏,现在竟然告诉他,老鼠死了?不管别人能不能接受,楚庭是绝对不能的。
既然花锦绣不能死,裴安又不会骗他————毕竟拿这种差人上山看一看便知道真假的事情,便是骗了他一时又有何用?那么,这就只能是花锦绣的骗局,绝不可能,也绝不能还有第二种可能!
裴安微微蹙眉,侧身躲过了这个组件,道:“前辈,既然花锦绣已经……不管她是死了也好,逃了也好,我可以走了吗?”
楚庭阴冷地看着裴安,宛如在看一个死人:“放跑了花锦绣,你还想走?”
听了楚庭这样说,裴安下意识地便觉得不妙。果不其然,楚庭话音刚落,刚刚还在他面前憨头憨脑地耍把戏的机关人便从机关臂中弹出兵刃,张牙舞爪地便朝着裴安冲过来。
而这个机关人,只是十数个机关人中的一个。
裴安一看,想都没想转身就跑。但是裴安刚刚跑出一点距离,那些裴安只在第一天见到的哑奴不知道从哪里听见了楚庭的号令,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了出来,挥舞着刀剑,挡在了裴安的前面。
前有哑奴,后有机关人,机关人的后面还有楚庭摇着轮椅缓缓过来。
其实,前面的哑奴并不是多大的麻烦。只要给了裴安一点时间,她一定能毫不费力地离开。但是,裴安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毕竟后面的机关人马上就要追上来了。这些机关人要追人,可不会有任何的延误和犹豫。
压力之下,裴安突然灵机一动,对后面的楚庭喊道:“花锦绣不是骗了你吗?你再追着我,花锦绣就趁机跑了!我重要,还是花锦绣重要?”
楚庭听了,竟然丝毫不动容,只是坐在轮椅上,朝着裴安冷笑:“既然她已经跑了,我也不知道她往哪个方向跑。那我不如先杀一个你泄愤,你说这样有没有道理?”
裴安刚想把花锦绣的下落说出来,但是想想,这样不就承认她骗了楚庭吗?现在还只是没有根据的怀疑,就能这样让机关人追着她砍。若被楚庭知道她真的骗了他,怕是想要寻死都不容易呢。
裴安一介血肉之躯,和楚庭的机关人硬耗,那是没有胜算的。如此想着,裴安索性咬咬牙,不再向前,而是朝后杀去。裴安调动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力,左腾右挪,闪开机关人的攻击。裴安身法在江湖上已算一流,但饶是如此,还是险象环生。
最后,裴安以削掉了半截头发,背上中了一刀,以及身上其他地方的细碎伤口若干为代价,突破了机关人的包围,来到了楚庭身前。她也不含糊,径直把刀架到了楚庭的脖子上,道:“让你的人退下!唐无雨的仇还没有报,你就要折在我的手下,想必这不是你想要看到的吧?”
楚庭肌肉一紧,却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指令。他手下的哑奴固然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可是他的机关人却没有这样聪明,沉默着执行楚庭之前的命令。
裴安紧锁双眉,提着楚庭的领子便往后退。她本来以为,以楚庭之前的表现,他会把为唐无雨报仇之事看得更重一些。她不过是个一时受了花锦绣蒙骗的,与他们之间的恩怨并无关联,楚庭有什么必要死追着她不放呢?
但此刻楚庭死咬着不松口,裴安也拿他没奈何。毕竟,此刻杀了楚庭似乎并不能够解决她此刻的危机。
真不知道这样的怪胎,景流风是如何与之相处,还让楚庭为他办事的。
不过,若是从这个角度想,若是景流风能让楚庭为他办事,那么在此时此刻提起景流风,是否会让楚庭改变主意?如此想着,裴安便道:“杀了我,你便不怕景流风找你麻烦么?”
听得此话,刚刚嘴巴还闭得比蚌壳还紧的楚庭突然开口道:“天底下我唯一惧怕的人已经死了,我又怎么会怕景流风?”
这下裴安可真的是黔驴技穷了。她一边开动脑筋思考着应该如何脱身,一边随口道:“你若是不怕他,那想必便是有求于他。不然你干嘛要帮他做那玉玺?杀了他的继承人,你以为你还能够得偿所愿吗?”
楚庭又不说话了。
眼见楚庭的机关人已经迫在眼前,轻身上阵的裴安都难以从他们的围攻之下全身而退,更别提现在她还提着一个楚庭了。而楚庭本人虽然不良于行,却也还是有功夫在身的。所以,裴安不仅要防备机关人的攻击,还要注意楚庭的动向,一时之间不免有些狼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裴安咬咬牙,把楚庭往机关人群中一丢,然后扭头便走,发足狂奔,只能期盼楚庭还没有疯到连自己性命都不顾的地步,这样好歹能为她拖延一些时间。
裴安不辨方向地狂奔了许久之后,感觉到身后无人追赶,便停下来稍作歇息。她寻了一处树荫坐下,脑海中不自觉地,便开始思索花锦绣与楚庭之间的恩怨。
实话说,这两个人她都不喜欢,所以不管是谁倒霉,她其实都乐见其成。但是究其根本,花锦绣小小年纪,未识人事便落入景家逆贼手中。难道谁能指望一个小孩有多么天纵英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个要造反的逆贼,又指望一个小孩有多么高风亮节,知道主子是逆贼之后,自尽以保持名节?
一个小姑娘,命不好,成了逆贼的走狗,而没有人能够把她救出来,这并不是她的错。
可楚庭要为自己的好友报仇,又有什么错?
两个人似乎都没有错,事情又怎么会走到这样一个地步?楚庭本来好端端的一个人————可能他当年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疯疯癫癫,行事毫无逻辑。而花锦绣呢?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侠变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让人见了便害怕的模样。并不是说花锦绣自己便没有错,但是裴安始终觉得,她罪不至此。
苦思良久,裴安并不能够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她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抬起头辨别了一下方向,决定先不要去想这一团乱麻似的事情,还是去乌镇要紧。
在路上,她先是照着过去的经验找了个小镇,把自己拾掇干净之后,又想买匹马,或者骡子来代步。毕竟,她轻功虽好,可是此地到乌镇还有一定距离,她不可能全用轻功赶路。但是当今天下,以农为本,这江南地区的小镇子,虽饥饱无虞,但是多的骡马却是绝没有的。
没有办法,裴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镇长家里买了一头驴,才坐在驴上,慢悠悠地走了三天才到乌镇外。在今天之前,裴安不是没有骑过驴,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的记忆不免有一些模糊。所以,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头老驴有这么慢。本来两日的路程,竟是硬生生拖到了三日。
到了第三日晚上,裴安还没有走到乌镇里面,只是遥遥地看见黝黑的城墙,和已经关上的城门。
没有办法,裴安只能在城外找了个土地庙。但当裴安刚刚生好火,突然想起花锦绣似乎说过,她便是在这里捡到了流光的佩剑。
看来,这里应该仔细地查探一遍。
裴安学着君谨的模样,将这略显破旧的土地庙一寸一寸地检查过去。当君谨还在时,这从来都不是裴安的工作,但裴安此时学起君谨来,却也还显得有模有样,这全是因为之前她已经在楚庭的船上干过相似的事情的缘故。
这土地庙似乎是破落已久,已经没有什么人来这里上香进贡了。但这间土地庙并没有因此朽败,而是成了来来往往因为各种原因没能进城的江湖侠客们的临时休憩之地。如此多的人来来往往,自然也在这里留下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所以裴安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把这间小小的土地庙检查完毕。
值得一提的是,裴安在桌子下面发现了一滩已经发黑的血迹,以及一行用指甲划出的小字。但是大概是因为时间太久了,那行在泥地上画出的小字已经有一些模糊。裴安正想弯下腰去细细察看这行小字到底写的是什么,便听到脑后传来破空之声。
裴安就地一滚,便看见数只闪着乌黑光芒的飞镖插在了地上。她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一个黑衣人对她发起了攻势。她冷声喝问道:“又是你们,听雪小楼的虫子!”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既然你知道,那么你就该束手就擒,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呵,”裴安也不甘示弱地冷冷一笑,“那么你便该清楚你们已经有多少人折在我的手下了!”
就在裴安逞口舌之利的时候,黑衣人已经挥起长剑,直接砍向裴安的脖颈。
裴安拔出腰侧长刀一挡,凭着一股蛮力径直格开黑衣人的长剑,嘲笑道:“你这力气可比之前那些不自量力的蝼蚁差多了,就你这样还敢一人来送死?那我可真是钦佩你的勇气。”
黑衣人默默不语,只是一拧腰,从腰侧拿出数个弹丸,掷到地上,便有股股白烟从地上升腾而起。
裴安警惕地往后一跳,就手撕了一片衣角下来蒙住口鼻,以免吸入那些不明的可疑气体。
白眼弥漫得很快,周围很快就变得朦胧一片,但裴安并不是十分担心,概因她看不到那黑衣人,黑衣人自然也看不见她。
警戒着周围的时候,裴安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她之前点燃的火堆上:走到火堆旁,是不是就能把周围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可是与此同时,站在火堆旁,也会让自己像一个固定的靶子,只能被动地承受藏在白烟中的人的攻击。
虽然如此,裴安还是一边持着刀,一边走向了自己的火堆。因为这白烟总给她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她并不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下同那黑衣人缠斗。
如果她主动暴露自己的位置,那黑衣人没有不出手的道理。而这,正和裴安的意。
裴安顺利地走到火堆旁后,很快,将近十发角度刁钻的飞镖近乎同时从各个方向飞出,射向裴安。裴安一扬衣摆,击飞三发涂着见血封喉的毒药的飞镖之后,她的衣摆也因为难以承受她所灌注的内力,寸寸碎裂。
但还没完呢!裴安左手运起内力往外一推,击落两枚飞镖,但又有一枚路网制约从掌风的边缘飞过,险些便要划破裴安的脸颊,亏得裴安反应快,稍稍偏头才及时避过。
与此同时,裴安右手挥舞着长刀,其速度之快,几乎要以为她挥舞着一片光幕。在这密不透风的光幕之下,自然没有任何飞镖能够通过。
如此写来,显得裴安似乎举重若轻,这十只剧毒飞镖似乎没有给她带来任何麻烦。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刚刚有多么凶险。只要她的动作慢上一丝一毫,或是对飞镖的来势判断出了一丁点差错,她恐怕都很难继续站在这个地方。
但是这样的事实自然是没有必要表现出来的,于是裴安只是嗤笑一声,十分不屑似的道“若是你只会用这样见不得光的雕虫小技的话,我劝你还是趁着白烟未散,速速离去的好!” 掌刀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