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荼跟着王执走出了城门口子的那道沟,过了这儿就划出了界限,出了封城。
穿着黑褂子的王执总是有着远超他这般年纪的沧桑,也许不能说这是沧桑,是淡泊。看淡名利不可敬,看淡生死才算卓。
几十斤的刑具很重,压得王执肩膀开始疼痛。往常他不曾痛过,他那牛皮般坚韧的皮肤,可以毫不费力撑起几十斤的刑具,是今日才开始起了痛。
“老伙计,再等等,蛇儿见了红,我就把你交给他。”
王执拍了拍身后的箱子,似乎要安抚这些躁动的老朋友,他很清楚,厚实的箱子锁不住它们了。
王荼是第一次走出封城,对于街上凌乱的热闹很开心,漫天飞舞的纸钱就像蝴蝶,洋洋洒洒从孙家院子里飞出来,挂在树上作片树叶,落在河里当条鱼儿。过年时候才能听到的鞭炮声也很放肆,噼里啪啦绽放着火药味。
街上哭声最大的,是老孙家的儿媳妇。
老孙家的独苗淹死在了水里,孩子他娘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眼睛都快哭瞎子,整夜的哀嚎,起初是人人伤心,沾亲带故的都来规劝。
只是那婆娘发了癔症似的哭,最后亲朋戚友慢慢丢了耐心,只觉厌烦,就又散了。
左舍右邻更不可能比亲友会容忍,听那婆娘嚎了一晚上,嘴里早就愤恨的暗嚼着:“又不是不来水了,再他娘的下个崽啊,多简单!没日没夜的嚎,这娼妇……”
男人们的怒火还没完全发泄,随后就被自家婆娘抽了几下,碎碎念给堵了回去,咽进了肚子。
今天街上办白事的人很多,纸钱比人心脆弱,沾了火就染,满天都是纸钱化过后的灰,浮在半空,就像招来的大片乌云。
老张家的人在院子里杀鸡,几个男人头上系着白巾,虽然脸上庄严肃穆带着悲色,但杀鸡的手法却很娴熟。
一手挽着鸡脖子,一手抓着锋利菜刀,轻轻一带,一只不动弹的鸡就变得手舞足蹈,腔子里刷得迸射出热血。
“遭了遭了,这瘟鸡的颈子没割断,跑了!”
一个男人叫嚷着,只见他跟前一只公鸡,脑袋歪在一边,就靠张皮吊着,喷着鲜血,翅膀扑哧,四处狂奔。
男人声音虽然急迫,却并不想去追,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急个么子?等它龟儿血流干净了,自己就停了噻。”
另一个帮工回头看了一眼,不耐烦的嘟囔着。
很快,杀鸡失了手的男人再次尖叫起来,那没断气的公鸡的确失血过多开始停下来,却仍是瞎走,最后竟然走到粪坑边上,然后一头栽了进去……
“妈卖批的,这些瘟丧……”
叫骂声越来越远,最后就传不到王荼耳朵里了。他不知道死了人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就像患了风寒的后遗症,上吐下泻接踵而至,一发不可收拾。
撕心裂肺的唢呐声在叫,抬猪的汉子在叫,路上赶马车的也在叫,缩着尾巴,瘦骨嶙峋的狗都在叫。
王荼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切,这是一场表演!
他以为他的演出,高潮部分在昨晚就已经结束。但是他错了,这场戏剧的第二波高潮,比前者更加剧烈的反响,刚刚才上演。
这才是整场表演的精髓!
王执紧了紧拴住箱子的系带,越发吃力的迈着步子,额头虽然开始出汗,但是他脸上却有许多微笑。
王执能感觉到,王荼对屠手这个行业有种天生的契合,这不是随便找到的,需要机缘。
刽子手,这门手艺被摒弃于三百六十行之外,下贱又被人厌恶。手艺都已经如此低贱,更别说要靠这门手艺吃饭的人,贱上加贱。
但是王执有种感应,蛇儿会是一个意外,他能凌驾于这个行业之上,他能让这个低贱的手艺焕发新生。
这种没有源头和由来的感应,是王执背上的刑具告诉他的。它们都想往王荼身上靠,它们开始躁动,开始热切,开始身不由己。 蜀中剔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