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柔在蒋怀安的凝视下浑身不自在。她垂下头,一缕发丝垂落耳畔,将如玉粉腮遮住一半。
“有些话,我想与他当面谈一谈。”她的眼睫低垂,黑白分明的眼眸半遮半掩。如清晨藏在花蕊中的清露,晨风拂过,那露珠在花瓣中轻轻滚动,闪着流光溢彩。
蒋怀安察觉出她语气中一闪而过的刚硬之气,伸手帮她拨去那缕乌发,看清她眼中的坚定,叹口气道:“好吧,我会想办法帮你安排。”
“多谢!”顾柔唇边绽放感激的笑意,随即冲他郑重道谢。
对于顾柔的真实身份,蒋怀安从鸩坟岗前再见她的第一眼便已笃定。虽然她从不肯松口承认,他却早已心知肚明。有些人,即使样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从骨子里透出的感觉始终不会改变。顾柔的归来是蒋怀安原本灰颓绝望的命运中意外闪现的一抹亮色,却也带着极强的目的性,所以这次她会要求在陈颂被处决前见上一面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顾柔忽然想起什么,表情变的认真凝重。她抬起头看着蒋怀安问道:“对了,你右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蒋怀安毫不在意的笑了起来:“打马球不小心受伤而已,并无大碍。”
“真的?”顾柔不信,能够掩饰如此严重箭伤的伤口怎会不严重?更何况是新旧伤口叠加。
“怎么?你在担心我?”蒋怀安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眼眸里亮晶晶的。他瞅着顾柔,眉眼里全是甜蜜笑意。
一开始顾柔还能保持满脸严肃认真的表情,不一会儿便禁不住他的眼光,心跳越来越快。她作势羞恼的要从他怀中跳起,却被一把抓了回来,猝不及防的跌回了蒋怀安的怀中。
“今天中秋,你不用回府吗?”顾柔见他盯着自己半晌无语,企图转移话题。
蒋怀安终于哈哈的笑了起来,疏朗英气的眉目飞扬起来。他放开顾柔,任由她站到一边:“很好,很会围魏救赵吗。府中设宴之事不必我来管,只要趁开席之前回去就行了。今日武平侯府家宴可有重要人物光临,你猜猜是谁?”
顾柔走到窗棱边,支起胳膊想了想:“难道是宰辅陆大人?”
蒋怀安鼓掌笑道:“顾姑娘果然不负盛名,猜得好准!那你再说说看,与武平侯府素来并无交集的陆大人为何忽然到访?”
顾柔道:“陆家手握六部,天下大势尽得一半。天下人都传一个坐皇帝,一个站皇帝。一个赵皇帝,一个陆皇帝。说的就是陆家势大震主。陆玉瑾这边又刚刚诞下小公主,皇帝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晋了她的位份又大赦天下,不可不谓圣宠正浓。如此看来,后宫朝廷基本上尽在陆家掌握,除了——武将的支持。而要获得武将的支持,还有什么比武平侯这样的一品军侯更好的选择呢。”
蒋怀安赞叹一声,双手交握在脑后,懒懒的躺在椅子上:“说得不错。只是你这样慧黠是好还是坏?我又该要拿你怎么办?”
若说顾柔对京城的感觉是爱恨交加,蒋怀安又何尝不是?在宋家军倾巢灭族,顾柔藏身楚地蛰伏待发的七年里,京城对于蒋怀安变成了一座暗无天日的牢笼。皇帝器小多疑。他忌惮宋家,更忌惮远在闽南的蒋氏。蒋怀安被困在这座物宝天华的牢笼里,品尝着内心无尽的绝望又一刻不得逃离。而今顾柔回来了,却将搅起涌动的暗流,逆流漩涡之下安能轻易的全身而退?
顾柔被他说得怔怔出神无言以对,京城风云涌动因她而起,而将来是福是祸她却难以预料。这个漩涡越来越大,越滚越深,渐渐的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究竟还有多少人会卷入这场纷争,还有多少家族会受到波及,顾柔无法估量。她的目光越过窗子落在院子的回廊上。那里满架紫藤怒放,重重簇簇垂下紫宝石一般的珠帘,紫色的烟霞堆满整条回廊。回廊尽头,盛极将衰的金桂送出醉人的馥郁香气。
蒋怀安走到顾柔身后,双手搭在她瘦削的双肩上:“好了!别想了。无论如何我一直站在你这边。我给你带了肥美的螃蟹和月饼。今晚不能陪你,你自己记得吃。”说罢,他轻拍一下顾柔的肩膀,转身离去。
大概是因为这几日蒋怀安的日夜陪伴。他蓦然离去,顾柔心中竟然生出空落落的失落感。一时间在房间里或坐或走都不得劲。蒙俊站在门口叫了她一声。顾柔惊跳起来,回身去看他:“蒙俊,什么事?”
蒙俊脸色僵硬抑郁,修长的身体倚门站着竟微微有些晃动。顾柔站在屋里又问了他一遍,他才有了反应。他抬脚迈过门槛,不自然的朝屋里走了一步:“主人,我...我有话想说。”
他的身后乌金低垂,红霞满天。
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顾柔苦笑一下,面上闪过一丝伤痛。她指了一下与自己对面的座椅:“坐着说!”
蒙俊摇摇头,仍旧一动不动的站着:“蒙俊跟随主人七年有余,主人聪颖明慧,蒙俊的心思主人当真不知?”
不知是因过于酸楚还是哀伤,顾柔以手撑住桌子,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蒙俊...”
蒙俊双眼紧盯住顾柔,向前靠近了两步,眼里又是痛苦又是害怕:“阿柔!”这是蒙俊第一次这样唤她的名字,一贯冰冷没有感情的音调却是意外的怜惜和柔情似水。
蒙俊之父原是宋济的副官,追随宋家军南征北战多年。宋氏倒台后蒙家也遭受了灭顶之灾。顾柔从死人堆中将蒙俊救了出来,至此蒙俊誓死追随。蒙俊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却不敢接受。以前她孑然一身,蒙俊便将这心思藏在心底,如今因为蒋怀安的关系,他不得不说。
顾柔闭上双眼不敢再去看他,一字一顿、艰难的从胸口挤出几个字:“蒙俊,我...对不起!” 鸩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