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时的跑马场碧云如素,黄叶连天。草场上人迹罕至。天边鸿雁飞过,雁鸣回荡在远黛的群山中。
是了!城里的人都忙着过节,谁会在这种季节来城郊跑马?
宋桢独自站在草场边叹了口气,伸手解开玉麒麟的缰绳,任它信马由缰。
冷风中站了片刻,身后终于传来悉索的脚步声,宋桢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那脚步每靠近一寸,她的心便跳得剧烈一分,很快就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脚步在身后挺住的一刻,宋桢心如擂鼓。她蓦然转身“景鹏哥哥...”,声音里还带着急切和盼望,却意外迎上一双墨玉般的黑眸。
她的身子陡然一颤,难以置信的狠狠闭上眼,再睁开眼,对面站着的还是蒋怀安。一颗热腾腾的心如坠冰窟,声线也跟发凉:“怎么是你?”
蒋怀安玉冠束发,修长身姿迎风玉立于前。他剑眉轻轩,俯首看向宋桢,似乎也有些吃惊:“看到我你很意外?”
宋桢扭开头,不肯去再去看他,心里如刀绞一般:“世子爷怎么来跑马场了?”
蒋怀安何其聪明之人,只停了一瞬,便有些明白过来:“姑娘等的人没来?”
心头忽然袭来难以言喻的疲惫无力感,一直憋在心头的委屈、愤怒,突然没了支撑点,像打在棉花上的拳头。宋桢不明白事情怎么会阴差阳错变成这样。窦景鹏没有来,却好巧不巧的碰上蒋怀安。
她没心思应付蒋怀安,只想逃跑,遂摇头道:“没有!只是心里闷得慌,出来走走。”
蒋怀安眯起双眼,盯紧宋桢表情。片刻,眼底忽然变幻出晦暗不明的情绪:“姑娘心里闷是因为提亲的事吗?”
———一语中的,他倒是挺聪明。可是他这么聪明为什么还偏偏要提亲?是故意为难她吗?
宋桢脸色发白,心酸气恼得无法看他,摇头赌气道:“不是!世子爷是京城里一等一的红人。能得世子爷青睐,哪有人敢不痛快?”
蒋怀安被这赌气的话堵得好气又好笑,脸色反而缓和下来。他仰起脖子,眉宇间是自信的笑意:“不敢不痛快?嫁给我有这么勉强吗?我倒觉得你我会是天作之合。”
宋桢的眼中腾起愤怒的火焰,仰起的脸上尽是倔强和震怒:“天作之合?世子爷与宋桢素昧平生,怎可如此妄断?”
蒋怀安换了个方向面对宋桢而立,宽阔的肩膀正好挡住晚风的侵袭。他微微前倾,靠近宋桢,戏谑道:“是妄断吗?以宋家眼下在朝廷中的处境,我相信宋将军很需要蒋家这样一个强大的后援。于公,蒋宋彼此依附,唇亡齿寒。于私,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坏。也许,我会是个好丈夫。”
这话说的露骨,宋桢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世子爷自重!”
自重?他才不管重不重,他就是喜欢逗她。
蒋怀安满不在乎的扬一扬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深邃目光逼视宋桢:“你别忘了——你我之间有千金一诺!我要你信守承诺嫁给我,姑娘不会毁约吧?”
浓重的压迫感袭来,宋桢咬牙:“当然不会!”两次见蒋怀安都是潇洒从容,这样强大浓重的杀气,让宋桢不寒而栗,脑子也跟着清醒了许多。
“很好!”蒋怀安直起身,舒展脸色,眉眼中溢满笑容。——他从来没有输过,无论是战场上还是情场上。
……
宋铎在床上躺了快半个月,屁股上的伤疼得他下不了地。半月个月前,宋夫人将他打了三十大板赶出将军府。
别看都是挨板子,行刑仆役手上的轻重却大有不同。若是主人家吩咐“且打上三十大板”,说明不是真心想打,这刑罚也做不得数。行刑仆役便会手下留情,只弄个雷声大雨点小的效果出来。做足主人家的面子,又伤不到受刑之人。三十板子下去不出几天便痊愈;若是主人家吩咐“狠狠打”或是“往死里打”,那便是真的要让受刑之人吃些皮肉苦头。行刑仆役必定下重手,非打得皮开肉绽不算完。
宋夫人让人将宋铎拉下去的时候说的是:“狠狠的给我打上三十大板!”行刑仆役自然依吩咐卯足劲头,甩开膀子往死里打。直打得宋铎屁股上鲜血淋淋,血肉模糊。板子才打到一半,人已经晕了过去。
等宋铎清醒过来,已经被安置在了眼前这间房间。
房间只一间厢房大小,并不是将军府惯有的模样。屋内青砖地面,一桌四椅。泥土夯的土炕,炕边靠着窗。绵纸糊窗,叫人看不分明外面的景色。房间布置简陋,周遭环境却十分安静,从早到晚不闻街景嘈杂之声。宋铎估摸着应该是大户人家府苑内的僻静所在。可是哪个大户人家会将他捡回去呢?真是奇哉怪也!
更奇怪的是,每日有衣衫整齐的小厮前来换药并送水送饭。那小厮看面相和打扮生疏得很,显然不是将军府下人。宋铎几次与他搭话,他皆作不闻,只低头做事,做完便走。
“难道是天生聋哑?”宋铎抚着臀部的伤试着缓缓坐起。炕头的茶水还腾着热气,他伸手去拿。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衣衫锦绣的年轻女子:“东元才不是哑巴,他只是懒得理你。”
宋铎唬了一跳,差点打翻茶水,捂胸道:“这位妹妹,你不声不响站在门口,真真吓死我了。”
女子往屋里挪了几步,撇嘴道:“这点鼠胆,亏得我家姑娘还指望你做大事。”
半截话听得宋铎一头雾水:“妹妹是哪位?姑娘又是哪位?”
女子耸肩冷笑:“你不就是在将军府冲撞了我家姑娘,才落得眼前这般田地么?怎么,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叫月锦,将军府那日你也见过的。”
宋铎的脸上也跟着变了色:“…你、你、你家姑娘是陆家二小姐?”——难道陆玉瑾见他被宋夫人打掉半条命觉得不够解气,特意捡他回来找他晦气?
月锦从鼻子里哼一声,娉婷于桌边坐下。一伸手,扔了一串碧绿手钏在桌上。那手钏由十六颗通体碧绿无暇的翠珠穿成,两头结以粉色碧玺石;下缀金点翠地六瓣式结牌,结牌中镶璀璨东珠,四周围以赤红宝石;结牌下以碧玺缀角。一看便不是俗物。
“你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我家姑娘有事叫你去做。”
宋铎抱被哆嗦:“在下原是将军府分管花草的,除了摆弄些花草,什么也不会…”
月锦扬着下巴,不屑嗤道:“不做也行。我便把你交给我们老爷夫人,不知他们见了唐突二姑娘的人会怎么处置呢?”
“别,别…”宋铎是被打怕了,再挨上几板子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月锦见状笑了起来,两朵浅浅梨涡印在莹白双颊:“那你便按我吩咐的去做…” 鸩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