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仅仅是杀光这么简单么？顾柔嘴角噙起轻蔑笑意。
像陆慈、窦勋、陈颂这些走到庙堂之高的人，有多少是怕身死的？他们怕的是生不如死，更怕的是不能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和地位。
杀人诛心。她花费七年时光从地狱爬回人间，就是要将这些人从拖回万丈深渊，让他们生不如死。——这些踩着宋家军血肉从地狱爬上天堂的人，在天堂待得太久，已经忘记地狱本来的模样！
“阿姐！”思绪被门外一声清脆的童音打断。一个幼小的身影像一只小鹰从门口飞扑到床边。
“嘉明想死阿姐啦！”
“嘉明？你和李妈妈什么时候到的？”顾柔惊喜不已，半撑起身子，伸手抚摸嘉明靠在自己胳膊上的小脑袋。
“昨天晚上到的，蒙俊说你生病了，不让我来看你。”嘉明将头紧紧倚着顾柔的肩膀，一腔奶声奶气的委屈，逗得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顾嘉明！一刻没看住你就跑进来了。”蒙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沉着脸吓唬嘉明。见顾柔醒了，他走了进来。
一见蒙俊进来，顾嘉明像只灵活的小猴子，抬起腿直往顾柔床上躲：“蒙俊来了。阿姐救我！”
杜红菱伸手拉住嘉明一只胳膊：“小猴子，你别闹！你阿姐病还没好全，怎么受得了你的折腾。下来！不然让你阿姐送你去读书！”
顾嘉明一听要读书，又黑又圆的大眼睛里顿时积满泪花：“阿姐，我不要读书！”他甩开杜红菱的手，一头扎进顾柔怀里，耍起无赖。
蒙俊和杜红菱站在床头看着这只难缠的小猴子直摇头叹气。
顾柔温柔抚摸着胸口那只毛茸茸、暖烘烘的小脑袋，和声细气道：“嘉明，你也到了该读书的年纪。这世上古往今来有许多有趣的故事。你不读书认字，怎么能知道这些故事呢？”
“嘉明不想读书认字，有阿姐给嘉明讲故事不就好了吗？”嘉明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顾柔忍俊不禁：“阿姐不能给嘉明讲一辈子故事啊。这样，阿姐陪你上街置办些你喜欢的东西，然后你乖乖去读书，好不好？”
“阿姐是要给嘉明买玩具吗？”
“要的！玩具、笔墨纸砚、吃的、穿的，只要嘉明喜欢的都买，好不好？”
诱惑太大，顾嘉明坚决不读书不学习的决心开始动摇。他想要的玩具木马开始在脑海里向他招手。
“唔...我们什么时候去？”
“顾嘉明！不要得寸进尺。”杜红菱拉长声调制止。
嘉明鼻子一哼唧，眼看就要哭出声：“阿姐说话不算数！”
顾柔忙哄他：“别哭，别哭。今天让阿姐休息休息，明天一大早就带你去街上买东西，好不好？”
“行了，你阿姐都答应你了，快走吧。”蒙俊才不吃撒娇耍赖那一套，抱起顾嘉明直接端了出去。顾柔方得了暂时的清净。
杜红菱点上香炉带着仆妇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顾柔自己。
安神香馥郁的香气透过铜炉镂空雕花丝丝缕缕飘散在屋里，很快缭绕氤氲。香薰里有松枝和白芷，香气里就带了些清新。在这样宁静的环境里，顾柔的一颗心仍旧喧闹拥挤不堪。她仰面向窗外张望。
窗外，日头渐高。阳光透过树影将斑驳的日影投射在窗子上。清冷的微风拂过，光斑摇曳，像极了她凌乱而混沌的心情。
七年前，窦景鹏隐藏在夜色中灼热的目光浮现眼前。他带着颤抖的哭腔问她：“桢儿，你可还信我？”——哽咽乞求的语调，隔了七年的时光仍在刺痛她的心脏。再见，他是尊贵无比的驸马爷，而自己是阳光下的一道阴影...他们之间，隔着不共戴天的灭族之仇。
——“我不再信你，不再信任何人。”她喃喃回答。
眼角冰凉的泪水划过线条柔和的颧骨。顾柔伸手拭去那一丝冰凉，指尖触碰到自己的脸颊。这张脸变得太多，与七年前那张皮囊已是千差万别。
宋家一场大火将她烧得面目全非，是楚地女医胡春来将她捡回去医治了大半年。痛楚与重生，当重重纱布解开，铜镜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庞。原来那个明瑟而不失英气的宋桢没了，代之以这个脸色苍白，面庞柔弱的顾柔。大概从那个时候起，不论是灵魂还是皮囊，宋桢注定从世上彻底消失。
...
第二天，顾嘉明一大早拖着顾柔，带着杜红菱和蒙俊上街置办东西。四个人先从西街市场逛起，买了鞋帽衣袜，又逛到东街市场买笔墨纸砚和玩具。
顾嘉明第一次到京城，小小的神经被繁华精彩的大城市震惊得哇哇大叫。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从天上到地下怎么看也看不过来，一双马不停蹄的小脚从东跑到西怎么逛也逛不完。还没到中午，小小的人已经累得支撑不住伏在杜红菱怀里睡着了。
蒙俊驾马车从东城集市往落英院走。马车顺着东大街一直行进，路过中枢院、路过大学堂，不一会儿接近义笏巷子口。
一座铁水浇筑的百人坟蓦然耸立眼前。坟头竖起偌大牌子，上书血红大字“鸩”。“鸩”意为“毒鸟”，是皇帝赵泓继赐给宋湄的谥号，也是对宋家最恶毒的指责。宋氏一门世代为大武朝尽忠，族中男丁最终都逃脱不掉战死沙场的命运。即便如此，却成为牺牲品，落得如此下场。赵泓继还觉得不够解气，辅以铁水筑坟，取“永世不得超生”之意。
顾柔的掌心传来扎心的疼痛，指甲深深扎入皮肉。既然下定复仇的决心，她以为自己能够平静对待宋氏承受的折辱。但当这铁坟赫然入目，她还是猝不及防，心底最深切的愤怒和伤痛无处可躲。
“停车！”
马车应声而停。
“你们先送嘉明回去，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姑娘...”杜红菱看着她脸上悲愤欲绝的表情欲言又止。在她怀里，嘉明睡得正酣。
“先回去！”她的声音冷硬，不留商量的余地。
蒙俊望着顾柔瘦削坚定的背景，警醒道：“我送他们回去，马上回来接主人。”说罢，扬鞭策马而去。 鸩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