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宋济和宋杞得到通禀已带着在场众人亲自迎至二门,宋夫人则领衔几位夫人快步紧随其后。
武平侯蒋家早年跟随太祖皇帝打下大武一片江山,有从龙之功。祖辈荫封加上武平侯年轻时在东南沿海一带平寇的功勋,蒋氏一门簪缨承恩至今。正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际,武平侯却突然上疏,以身患顽疾为由请调回京,蒋氏手下三万亲兵重新整编入地方军队。武平侯虽然得了个从一品少傅的虚衔,但此举无异于自剪羽翼。世人皆讶异不已,唯武平侯自己心中清楚,武将功高震主历来为主上所忌惮,何况当今圣上疑心病病入膏肓,对臣下猜忌颇多。军权和善终孰轻孰重,他还是拎得清的。
武平侯身材高大结实,面庞方正黝黑,虽已过不惑之年,骑在高头大马上仍身姿笔直。他穿了身深紫色常服,腰系素带,虽做普通打扮却掩不住身上灼灼英武之气。
武平侯带了世子蒋怀安在二门前落了马,宋济已是老泪纵横的迎了上去,一声“克武…”竟是激动得再也说不出话。
蒋克武为人严肃自持,此时亦是忍不住红了眼圈。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宋济双手,颏下胡须直颤:“宋济…兄弟,三十年了…三十年没见了。”
三十年时光,两个热血青年已垂垂老矣,形貌改变之巨大几无可认。两人眼角噙泪打量着对方斑白的须发,激动得半晌相对无言。
宋济感慨万分:“想当年你我并肩沙场,如今都老了。”
蒋克武一指跟在身后的蒋怀安向宋济介绍:“这是犬子怀安。”
宋济见蒋怀安生得风流倜傥,潇洒不凡,心中很是喜欢,口中连连称赞。
宋夫人笑盈盈走上前道:“老爷真是糊涂了,侯爷来了也不请进去,就让侯爷和世子爷在门口吹风。”
宋济恍然笑道:“夫人说得正是。走,我们进去说话!”
蒋克武和众人互相见过礼,被宋济邀往正堂闲话。宋夫人则退回了后堂。
宋杞和窦景鹏跟在宋济后面,却被一把拦住:“杞儿代我好生招待世子。”
宋杞深谙此道,识趣的拉住蒋怀安:“世子爷大驾光临将军府,实在令寒舍蓬荜生辉,在下愿做个向导陪世子爷游览一番。”
想起含章殿击鞠场上一战,窦景鹏心头涌上败军之将的酸意,撇撇嘴:“宋杞,世子爷哪能像你我那么闲?你不要那么无聊好不好?”
表面上虽与宋杞交好,但在宋家长辈面前窦景鹏觉得自己永远都像宋杞的跟班,存在不存在都不打紧。即便后来他因击鞠水平出色,得了陪伴圣驾左右的荣耀,宋济对他的态度仍如寒冬三月,始终热络不起来。
他曾安慰自己,也许宋济就是这样一本正经,孤朋不党的性格。只要能让宋桢对自己死心塌地,成为将军府乘龙快婿指日可待。
可今日反观宋济对武平侯和蒋怀安的重视和友好,窦景鹏忽然心生慌张。他将目光扫过众多宋府宾客。环佩珠钗的女宾中,窦夫人一手捂着胸口面无表情的独立一隅。这个动作窦景鹏太熟悉了。每当窦夫人遇到不如意之事便是这般恹恹做派。他的心口跟着一沉,对提亲结果不确定起来。
将军府前庭高亭阔院,雕栏玉砌,白墙朱瓦,草木花石。这番景致无论如何和宋杞口中的“寒舍”沾不上边。
蒋怀安看向窦景鹏阴云密布的脸色,唇边缓缓挂起一抹客气的笑容,转而向宋杞道:“既然主人家如此盛情,蒋某却之不恭,请!”——他就是这么的“闲”,这么的不识趣,他倒要看看窦景鹏能奈他何?
将军府分东、西、中三路,中路直穿前堂、正厅、书房、宴厅、后堂;西路连接府内各别苑花园;东路则通往演兵场。
宋杞兴致勃勃的引着蒋怀安在府内各处游览。将军府兴建于五十多年前,每一处亭台楼阁皆有来历,在宋杞绘声绘色如数家珍的讲解下,本来无趣的游园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窦景鹏脸色不虞的跟在后面,落下两人三、五步远。及至逛完了中、西两路,宋杞道:“东路直通演兵场,中秋时节将士们都在休沐,此刻正是空荡无人。不去也罢。”
窦景鹏陪游得勉强,心中又惦念着母亲那边提亲的结果,随即附和:“空荡荡一个演兵场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我们回前庭吧。这会子戏也该开锣了。”
蒋怀安武将出身,演兵场比起亭台楼阁、假山怪石更对他的胃口。他的目光慢慢扫过宋杞和窦景鹏,笑道:“蒋某久居闽南,倒是很想见识见识京中将军府的演兵场,不知是否方便?”
宋杞生性纯善又兼心地耿直,未生半分疑心,爽朗应承:“原本只是怕世子看着无聊,世子爷有兴趣自然没什么不方便的。”
窦景鹏听罢为之气结,无奈宋杞已然抬脚领着蒋怀安往演兵场那边去了。
三人顺着东路走到演兵场,场上却并不如预期的空无一人。事实上,演兵场西侧的靶台十分热闹。
宋桢和五城兵马司都统之女房兰正在比射箭。仆从们搬了小锦杌摆在场边,陆玉瑾和一众不会骑射的世家女围坐一圈,叽叽喳喳的看热闹。
宋杞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瞠目结舌,他指着场上正挽弓射箭的宋桢,对着蒋怀安结巴了半天也没解释出个所以然。
窦景鹏远远看清是宋桢,跟着急红了脸。他一把扯住宋杞衣袖诘问:“你不是说演兵场没人么?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
闺阁女子在家舞刀弄枪是一回事,被人看见又是一回事,被世子爷看见更是另外一回事。宋杞满头大汗两眼望天,不敢再往下想。
蒋怀安这会儿也看清了场上之人。他抚掌大笑:“没想到将军府女眷这般飒爽率性。走,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鸩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