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无论是官府的人,还是莫家的人,找了一趟又一趟,问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卖碧玉糕和烧鹅的王家,还有陈记最后记得莫封确实去买过糕点和烧鹅外,其他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没有。他们两家信誓旦旦地说:“另公子确实买了东西就往回走的,他当日是最后一批客人,我们卖了他后就关门了,后来的事,确实也不知道。”
很多天以后,莫扬牵着我的手,落寞地站在这条走出城南的青石板街道之上,顶着炎炎的日头,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莫封失踪以后,爹爹娘亲都很伤心,虽然莫封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可是莫封那么小就来了莫家,爹娘确实很宠爱他,把他当做自己家的孩子一般对待,十年了,这份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莫封突然凭空消失,爹娘都有点接受不了,尤其是娘亲,她总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莫封遭遇了什么,至少让他知道,莫封到底怎么了。可就是这么个小小的希望,她都得不到满足。
莫扬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莫封是因为孤身一人,被以前他们得罪过的人围攻了,他们把莫封藏起来了,所以莫扬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心去辛提子那里,他每天都在跟踪那些得罪过的人,想从他们那里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城里面和莫扬有过过节的人,那段时间都很静封,他们天天呆在家里,门都不出,就是为避嫌,也不想和红了眼睛的莫扬遇上纠缠。
那天莫扬很难得的带着我来到这条街道,站在街道中央,眼神凶狠空洞。周边的人都绕着我们,莫扬像是没有看见,他呆了好一会,才用一只手揉着我的头发,说:“小蝶,你说莫封会去哪里?”
我仰着头看他,仰着仰着就觉得很是绝望的心情,眼睛刺痛的难以忍受,眼泪就掉下来。我摇着他的胳膊,哭着说:“莫扬,莫封不会有事的,他会回来的。”
莫扬默了良久,道:“你怎么知道?”
我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才回答道:“反正我就觉得他没死,他主要没死,有一天一定会回来的。莫封舍不得我们。”
再想了想,我又道:“莫扬,如果莫封遇到困难了呢?他自己摆脱不了所以回不来,我们练好剑,可以去找他,说不定能帮他。”
我其实就是信口胡说,可是莫扬却信了,他沉思了一会,道:“有理!”
那时候正是午后,阳光灼热炙烤着,青石板有点发烫,没有一丝风,我觉得阳光有点晃眼,就闭了眼睛靠在莫扬身上。这个时候,我觉得心里猛然一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我心口游离过去,淡淡地滑了一下,睁开眼,却什么也没有。
莫扬惊异地道了句:“是他!”
我拉着莫扬的衣袖,问道:“莫扬,你说的是谁?”
莫扬再揉揉我的头发,蹲下身将我背起来,道:“没谁?有点热,我背你回去,你靠在我背上睡会。”
我觉得确实有点热,阳光晃的眼睛发疼发涩,我就靠在莫扬的背上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床上。蕊珠在一旁守着我,见我醒了,递给我一杯蜂蜜水,道:“喝杯蜂蜜水吧,莫扬说你有点中暑。”
我并不觉得我中暑,我只是觉得有点闷,心口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闷的难受。我揉了揉心口,道:“莫扬呢?”
蕊珠懒散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空洞地道:“出去了,可能是去找莫封了。”
莫封都失踪十几天了,蕊珠依然打不起精神,加之天气越来越热,娘亲也懒得动弹。爹爹没有办法,将寻找莫封的事情托付给管家,又去忙碌生意去了。
莫封不在,莫扬也老出去,我有点无聊,恹恹地打发蕊珠去陪娘亲,自己一个人慢悠悠地踱步到院中,侧身爬在竹榻上面,我想着莫封那天一个人回来,自怀中摸出一包白绸帕包得很仔细的野棘果,眉梢扬起一缕淡淡的笑意,浅浅的,暖暖的,我忍不住抓了一把,莫封的笑意就晃悠悠消失了。
“莫封——”我转身去找,却没看见莫封,紫荆花下,让我惊吓的一幕差点将我跌落下竹榻。
顺着我的眼光,一只金光闪闪地凤凰鸟威严美丽的立在紫荆花下,它夺目的尾翅张开,绚丽灿烂,双脚优雅纤细,高傲地昂着头,显得富贵而又雍容。它旁边,一只五彩鸟张开翅膀,上下环绕着一层柔柔地光晕。淡淡的烟云袅袅飘扬,被五彩的光瑞洒下斑斑点点的縠纹,荡漾在院落的疏影横斜之中。
我眼睛慢慢顺上去,它们的眼睛却好不含蓄地注视着我。我吞了口唾沫。手指头在竹榻上点了点。脚尖动了动。像梦又不是梦。我眼风快速扫了一眼周围,一切都能看得清楚,梦里怎能如此清晰明了?眨眨眼,我没敢说话。五彩鸟优雅地转了转眼睛,轻轻往前踱了一步。我往后挪了挪身体,双手死死撑住竹榻边沿。凤凰鸟的翅膀很从容清雅地点了点五彩鸟的翅膀,五彩鸟的尾巴动了动,眼珠转了转。
五彩鸟突然开口道:“她不记得了么?”
凤凰鸟沉吟道:“她现在都不记得。”
五彩鸟又往前近了一点,我往后又挪了挪,感觉脊背已经紧紧贴在竹榻边沿,再动,我就只能掉下去了。
五彩鸟顿住,道:“看她——过的还好。只是神女,为何要让她年年忍受那种病痛?”
凤凰鸟幽幽叹口气:“她失去了玄珠,纵然投胎为人,也还是没办法成为一个健康的人,这心痛病,便是前世的孽根。”
五彩鸟似乎颤抖了下,眼神极为忧郁悲凉地望着我,“可怜的珠珠,要这么痛一生么?可如何是好?”
凤凰鸟很是纠结地沉吟了一会,慢慢道:“譬如一个人,常常犯些小病,吃些药便好了,慢慢就变成了习惯。然后来一场大病,他就觉得,吃一些药也就好了,就不觉得这病有多么难以忍受。可是若一个人一直很健康,从来也未曾得病,突然来一场急病,他就觉得原来这病这么痛苦,接受起来的时候,就觉得锥心般不能忍受,甚至觉得,还不如死了干净,便就是这个道理。”顿了顿又道:“毕竟,她的那颗心被挖走了,不疼是不可能的。唉,这都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我摸了摸胸口,心还在砰砰跳着,我确信,她们找错了人,说的并非是我,我这颗心,好端端的呢!
五彩鸟了然地道:“采司明白了。她年年受些疼,疼着疼着就习惯了,有一天来了大疼,也就不那么疼了。”
凤凰鸟赞许说道:“就是如此,她疼习惯了,就觉得人生其实就是会疼的。既然总是会疼的,以前忍一忍能过去,现在忍一忍依旧能过去。她凡心未净,总要有这一劫。我们帮不了她,且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我听的很莫名,半懂不懂,想问,却又如同被封住了嘴巴,开不了口。梦魇了吧?我在心里狠狠地挣扎,一犹疑,那凤凰和五彩鸟便消失了。我蹭地从竹榻上翻起来,四顾周围,还是一般无二。颓然坐下,心道还是做了个梦啊,这个梦竟然如此真实。
娘亲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是我自己平日里想得太多自己的病,便在梦中给自己找了个不能根治的理由么,还是这么好的一个理由。想到这里,我不禁乐了,乐着乐着,一翻身,从竹榻上跌了下去。
莫封再也没有回来。他失踪一个月以后,莫扬遇到了他人生最幸运的时刻。那日,辛提子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心情大好,大好到愿意收徒弟的地步。莫扬从后院的海棠树下,偷偷起了爹爹珍藏的两坛花雕,一起入到了辛提子的门下。只是这一次,爹爹没有打他,爹爹不但没有打他,还让管家包了一大包银钱,让莫扬提给了辛提子。莫扬喜滋滋地谢了爹爹,又喜滋滋地揉揉我的头发,喜滋滋地就上了凤凰山。
莫扬拜师后就变得很忙碌,一多半的时间都在凤凰山上,一小半的时间留给爹娘和我。这一小半的时间,他又分出一多半的时间把他学到的剑法教给我。辛提子是个好师傅,莫扬也是个好徒弟,他很用功。每次回府来,就给我们说各种草药各种药丸,弄得大家都晕晕乎乎,他就开心都不得了。
我十五岁那年,开心的莫扬长成了一个英俊潇洒、飘逸沉稳的美男子。美男子身后跟了好多提亲的媒婆,也跟了好些主动来等提亲的清雅女子。爹娘和蕊珠合计来合计去,觉得谁都配不上莫扬。再一合计,配不上也要配啊,于是爹娘就开始海选,画像接了无数张,媒婆见了无数个,嘴皮薄了好几层,终于选定了几个相对满意的。爹娘觉得满意了,莫扬却不满意。
莫扬这个美男子,美得过了头,浓眉大眼,薄唇阔脸,神色深沉,眸光悠远,常年一味水蓝色衣衫,腰间一柄镶着宝蓝色石头的宝剑,酷得有点高傲,勾了多少女孩子的心思。可莫扬就是不动心,无论爹娘说什么,也无论那些女孩子如何想办法接近,莫扬就是目不斜视,眼高于顶的样子,脸上总是波澜不惊的平静,抿着嘴唇,不爱言语。
莫扬这副模样气恼了爹娘,却便宜了我。十五岁之前,我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我有多少玩伴多少朋友,甚至我认识多少人。可现在,常常有女孩子或寻一盆好花或得一个饰物或有一个故事,甚至装着病来寻医等等各种理由来接近我,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瞟一眼后院。
彼时莫扬得了辛提子的真传,医术一流的棒,可莫扬也得了辛提子脾气的真传,也是一流的倔。莫扬除了给爹娘和我看病,其他的一律不理不睬。所以那些来找他看病的美女,其实都是没病找病。
在这些女子当中,最执着的莫过于城南王家的小女儿王月梅,两天必来一次,每次都是给我送碧玉糕,只道我自小就爱吃他家的碧玉糕,想着我不爱出去走动,现在家中也无人帮我去买,她得空就给我送来。
每次她说家中无人的时候,蕊珠就灰了脸色,家中仆从也灰了脸色。可王月梅异常淡定从容,旁若无人地和我闲话,其他绝口不提。就这样我连着吃了两个月,实在屈心,就想帮一帮她。
其实王月梅长的不赖,丹凤眼鹅蛋脸,一头青丝绾髻,髻上别一支碧玉海棠步摇,青绿色的衫裙,外面罩着月白色纱萝,我觉得甚好。
再则王月梅聪明,是执着的聪明。她知道,能撬开莫扬的嘴的人,爹娘也没用,只有我莫小蝶管用,所以她就专攻我一人。当然,她成功了,因为实实在在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受了她那么多盆花,吃了她那么多盒碧玉糕,我觉得我不做点什么的话,实在不像话。
于是那天黄昏,莫扬回府了,洗浴完后一袭白衣白衫,很是随意地出现在回廊里,一管竹笛悠扬满院的《百鸟和鸣》。莫扬去洗浴的时候,王月梅才进院门,细声细语地和我偎在我常呆着的竹榻上数满院的落花。
我心道她真是个聪明又美丽的女子,她竟然算准了莫扬回府的时辰,还算准了莫扬去洗浴的时辰,她还算准了莫扬洗浴出来后,因为不知道有外人在,所以会扶笛回廊。这个女子,还真是上心了。
莫扬一曲竹笛吹得王月梅眼神幽幽,脸色戚戚。回廊和我所在的竹榻隔着亭台楼阁,葱笼碧树,回廊底下,是一方空旷的石板院落。夜色淡淡的幽浮中,很是静谧,惹人情思,这是个挑逗人恣意放纵的气氛。
莫扬一曲竹笛终了,手执长剑轻飘飘地跃入幽亭,衣袂飞扬,剑阙微微,身轻如燕,气贯长虹,一套剑法使得行云流水,畅快淋漓。我觉得莫扬很有练武的天赋,彼时我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辛提子除了医术高明,剑术也不在话下。
看来莫扬很受师傅器重,单就这套剑法,绝对能看出辛提子的倾心相待。
莫扬俊朗飘逸的身姿在淡淡聚拢的夜色中实在迷人。王月梅看着看着手指就绞到了一处,眼里闪烁着点点星光。明灭的星光搅得我心软软的。
我心一软就觉得,莫扬实在太不该了。男子长得太是英俊潇洒、太过才华横溢其实也是一种罪过啊。我觉得爹娘真不应该把莫扬生成这样,生成这样不是让人心疼么。
一套舞罢,莫扬立定收剑。我站起来叫:“莫扬——莫扬——”
莫扬从暗影中款步过来,快走近了,顿住了。
我很认真,很严肃地继续叫:“莫扬——你过来,你快点过来!”
莫扬沉着脸靠近,暗哑着声音,拿白色绸帕轻轻擦拭剑身,故意语调清冷地道:“何事?”扫一眼王月梅,王月梅低头。我看不见,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脸一定红了,因为我看见她的手指搅着一方丝帕,那丝帕可怜巴巴地被揉成了一团。
我心里气莫扬,怎么能这样对人家呢,这么痴心这么好的一个女孩。我“哼哼”着说道:“你过来与我说说话。月梅姐姐刚才给我带的碧玉糕,你要不要吃一块。”
莫扬不搭理我,转身就要走,我急了,跳下竹榻扯着他的衣袖,道:“不许走!”跳的急了,我脚一个蹑趄,差点滑倒。莫扬一把捞起我,眼睛掐出火花来:“你这么大个人了,走路也不会走么?”
我乘势攀上他的胳膊,抱住莫扬的腰,头发揉着他的胸膛,细细道:“你刚才那套剑法,比上次长进了不少,我却还是使不好,却是为何?是我太笨了么?”
莫扬惯常地揉乱我的额发,温声道:“你是女子,力道不够。”
我不服气,顺势拉着他的手坐上了竹榻:“那你教我一个不需要力道的剑法。”
莫扬“呵呵”一乐,挑了挑眉,嘴角弯出一抹柔柔的笑意,哄孩子般道:“那却是为难我了。哪有不需要力道的剑法。”
王月梅缩在旁边凳上,低眉不语。见我不经意喂了莫扬一块碧玉糕,顺手就从几上递过来一杯热茶。莫扬没动,手放在我头上。我伸手接了,递给莫扬。莫扬饮了,自顾把杯子放到几上,王月梅接杯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我递给半空中那只手一快糖糕:“月梅姐姐,这是我蕊珠姨娘做的,你尝尝。”
王月梅把糕点塞进嘴里,轻声道了句:“味道很好!”转而鼓起勇气,半羞涩半抬头地对莫扬道:“有幸见识公子剑术,真是让小女子大开眼界。”
莫扬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道:“见笑!”良久,又说道:“夜深露重,姑娘若无事,还是早些回去吧。小蝶还有好些功课需要温习,爹娘交代让我严加管教,万不敢怠慢!”
我嘴里含着一块糕点,愕然抬头:“什么功课?”
莫扬很是严肃认真地对我说道:“娘亲让你描的花样你可有完成?姨娘让你绣的罗帕你可有完成?爹爹交代让你看的茶艺书你可以看完?这许多的事,你可有一件完成?你日日仗着爹娘宠爱,就日日惫懒,若不是我日日监督管教,你哪有一日是听话的?”
我茫然地道了句“这些——却——”
王月梅幽幽低叹一声,立身拜揖道:“小蝶,我这里也确实该回去了。下次再来和你叙话。公子——月梅告辞!”
我懵懂地翻身起来,要去拉王月梅的衣衫,莫扬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我叹口气,只能道了句“好走”,客客气气地看着王月梅孤寂的身影很是不舍地慢慢隐没在夜色之中。
我嘟嘴跳上莫扬的背,扯着他的耳朵:“莫扬,你怎么能这样呢?我觉得月梅姐姐很合我意,日后做我嫂嫂也是要得的!”
莫扬无奈地背着我,无奈地告诫道:“小蝶,以后不要再给我牵线拉媒,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未出师之前,我定不娶妻!”
那一夜,我在莫扬的背上睡着了,等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卧房。听着外面“咚!咚!”——“咚!咚!”——二更了,我侧身向里,正要翻身,却感觉床榻有点异样,昏暗的卧房中,两个轻微的鼻息声传来。为了不惊动娘亲和蕊珠,我便躺着没动。
蕊珠蹑手蹑脚地给我掖了掖被角,耳语般对娘亲说:“二更了,夫人快些去歇息吧。小蝶睡得这样,只怕是不会醒了。”
娘亲幽幽地“嗯”了一声,没动,沉吟了一会,道:“蕊珠,你看这莫扬——如今也大了,说亲的门槛就要踏破了,他却总是不松口,怎么是好?”
蕊珠淡然道:“夫人不必担心,历来儿女婚事父母做主,老爷真定了,他也会依的。莫扬看着不爱言语,实打实是个孝顺孩子。”
娘亲叹了口气:“儿大不由娘啊!这孩子脾气倔,也得要他自己愿意才行。他要是我自己生的,死活我也不能由他——”
蕊珠“嘘——”了一声,将娘亲下句话堵了回去。却让我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我悄悄捂住自己心口,一丝也不敢动弹,支着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娘亲顿了顿,低声道:“小蝶睡的这样死沉,外面也都没人。我晓得你担心什么。唉——当初老爷抱他回来的时候,不过周岁,我和老爷从来也没当他是外人,就当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老爷只恨不能让他更加出息,日日严加管教,还想着以后将偌大的家业俱都交给他打理。可这孩子一点也不由我们,还是他自己爹娘的性子,一味爱个舞枪弄棒。愁的老爷头发都白了。现在他这么大了,不给他成个好好的家,我们怎么放心。可这孩子——我们又不能打骂着来。他如今和小蝶感情这样的深厚,却叫我们怎么办?这一世,我只当他是我亲生的儿,万是不能告知他的身世,也不想他因此有了孤单的想法。可这孩子这么个性子由着自个,我却不知道怎么办了?”
蕊珠抚着娘亲的手,柔柔说道:“夫人不要担心,莫扬自己会想明白的,索性还不急,再慢慢开导他就是了。这夜深了,夫人近来身体也不爽,就别想这些事了,早点去歇息吧。”
娘亲和蕊珠在我床榻边又默了一会,方搀着一起离开。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娘亲和蕊珠的脚步轻轻离开,听着房门轻轻合上,听着她们的呼吸消失在廊道尽头……
我一动不动,怕一动就变了一方天地,听着常在深夜里在我房门外穿过的野猫蹑手蹑脚的步履随风,听着三更、四更、五更的铜锣声绵长悠远,听着院外仆从们起来忙碌的低语,我还是没动。身子僵硬到了极点,娘亲和蕊珠的话将我彻底吓傻了。无论我有过多少种关于莫扬闯祸的猜想,都不及这一件事对我的震惊。重点是,我的心里不仅仅是震惊,还有伤心。
打我记事开始,我就知道莫封不是我家的公子,他是莫扬的玩伴,爹娘的义子,我的没有血亲的亲人。所以我对莫封很是纵容,更多的是怜悯。
我觉得莫封真可怜,这么小就是没有爹娘,所以我很不舍得欺负他。我和他再要好,也跨不过一脉血亲的随意和无拘无束。爹娘亦然如此,虽然每次闯祸的都是他们两个人,但是挨打最多的总是莫扬,每个人心里都装着对莫封的悲悯和不舍。
可我舍得欺负莫扬,因为一脉相承,我可以很是放纵随意。我跳上他的背、揉进他的怀、摸着他的脸……他是我有血脉相承的哥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和我相亲相爱,他爱我保护我,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妹妹。
娘亲和蕊珠的对话见我彻底击垮,我不由得想,假如莫扬知道他其实不是莫扬,他会不会就不爱我了?他会不会就离开莫家去寻找亲生的爹娘?莫封失踪很久了,莫扬如果再离开了,我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我真是纠结极了。如果莫扬真的离开了,爹娘会不会心痛得死过去,尤其是爹爹。虽然爹爹对莫扬一贯严加管教、以前没少打骂,可是我们都知道,爹爹其实最疼莫扬,他是真的想让莫扬继承莫家产业,是真的忘记了莫扬其实不是莫扬。
莫扬其实很懂爹娘的严厉。莫扬虽然表情一贯清冷,但是也有眉眼柔和的时候,那就是对爹娘和我的时候,他总是温柔亲和,宽厚大度。
可是那时因为他觉得自己是莫扬,如果不是呢?……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坏了,想了一夜,我在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此时天知地知爹娘蕊珠和我知,绝对不能让莫扬知道。只要莫扬不知道,他就还是那个莫扬。
我觉得以后应该对莫扬好一些,不能再这么欺负他了,对,还要给他找个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做妻子,这么想来,我突然觉得王月梅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其实真的还不错,我应该再努努力。想了一夜,我终于想通了这个事情,就着黎明曙光,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前前后后院里院外找了好几圈,没看到莫扬的影子。我抓了好几个人询问莫扬的去处,却无一人看见。连他几时出的门都不知道。一直到丑时时分,一早出去采买杂物的门房仆从回来,得知我在问莫扬的行踪,乐颠颠地过来和我说莫扬今日子时就离开了,说去凤凰山找师傅去了。
我沮丧地恹了一天,王月梅来看我的时候,我也没有精神搭理她。蕊珠以为我生病了,吓得要去请郎中,被我拉了回来,只说昨夜没睡好,今日没力气要去补觉。
蕊珠惴惴地禀报了爹娘,哄着我去房中补了个觉。酉时三刻,我醒来,又去找了一圈,莫扬依然没有回府。我有一刻心痛得要哭了,我想莫扬是不是知道了?他是不是和莫封一样离开再不回来了?
这种想法吓了我一天,却又无人敢说,闷在心里剪坏了两方绸帕,打碎了一个娘亲最喜欢的茶杯,还将上水果的丫头陶陶撞了个跟斗。
娘亲皱眉,想问我到底怎么了?我怕娘亲看穿我的心事,知道我晓得了莫扬的身世,不敢和娘亲对峙,见着娘亲就跑,弄得娘亲也一天没个头脑。阖府里的人,都觉得我这个小姐,今日这是抽风了。
好在莫扬三日以后就回来了,腆着一如既往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冷遇了王月梅,一如既往地白衣白衫、竹笛清风了一把行云流水。我拉着他坐在回廊里,端坐在他面前托腮研究了很久,研究得他两眼冒光才真的把心放进肚子里。
我拉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怀里,温柔地唤了句:“扬哥哥——”
环抱着我的莫扬明显一颤,双臂力道加大,从来没有正经听我叫他哥,我把他吓着了。莫扬抬起我的下巴,眸色幽幽地深视下去,看的我心里发慌,刚要从他手臂里挣脱出来,他低头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
莫扬很温柔地对我说:“小蝶,别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我“唔”了一声,心想还是莫扬对我最好,莫扬还是不知道他的身世,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得好好守着这个秘密才是。想了想,心满意足地闭眼,睡着了。 蝶仙重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