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两壶酒下去,艳娘今日许是被触碰到了伤心事,喝酒喝得极为豪爽。她又细细打听了许多献美人在宫中生活的一应琐事,一边听一边流泪。我将自己从宫中听来的、先王上与我述说的点点滴滴都说完了,终于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点来的时候,她才意犹未尽地凝目杯中酒,满脸的惆怅和哀伤。
门外有小厮来叫,说是楼下来了贵客,要让她去迎接。艳娘本不欲去,奈何小厮说那客人实在难缠,艳娘这才醉眼熏熏地起身告辞。
我望着她颤巍巍抚额出门的背影,心里酸涩滞闷,不由得也倒了一大杯酒,仰头就往下灌。
莫扬一把按住我的手,温和道:“各家都有各家的伤心事,小蝶,你不能因为这些闷坏自己,你酒量不好,不能这么喝!”
莫封也点头道:“我也确实没想到,艳娘还是个苦命人。那王宫就是个华丽的牢笼,幸好我们小蝶出来了。”
莫扬眉头一跳,“我再不会让小蝶陷入那样的境地!”
我见莫扬自责的表情,急忙笑着道:“今日好怪,安叔明明赶着马车到楼下,现在却又不知去了哪里?这几日安叔到底在忙什么?”
莫扬吃了口菜,慢悠悠地回道:“安叔么?他在盯梢。”
“盯梢?”我吃惊地放下杯子,“盯谁的梢?咸城里面和我们有交集的人都知道安叔是莫府的人,他去盯梢,不是更容易被人发现么?”
莫封笑了笑,“就是要让人发现才让安叔去的!”
我更吃惊,“这……是为何?”
莫扬莫封神秘地眨眼一笑。其实这事并不复杂,一月前,九黎山庄在咸城的分部黎楼传出重大消息,二十多年前随着老庄主夫妇遇害后就不知所踪的那颗镇庄之宝玄珠,已经被找到,就在元洲莫府之中。莫家公子携玄珠很快就会到咸城来,为的是将玄珠物归原主,然而九黎山庄多年前的一个誓言也要兑现,就是拿轩辕剑换取玄珠。
慕歆少将军曾说手中有轩辕剑,要换九黎山庄的孔周三剑。可不知为何,临到头的时候,却又并没有换,个中缘由我并不很清楚,只知道少将军的意思是他得到了假消息,轩辕剑并不在他手中。如今玄珠出现,九黎山庄自然也没有轩辕剑来换,所以九黎山庄就故意放出风去,说已经有了轩辕剑的确切下落,只待拿回就可以重新得到玄珠。这个消息自然是假的,可真亦假来假亦真,如此故弄玄虚,也足以让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心虚。心虚的人容易冲动,冲动起来就容易犯错,莫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让安叔去盯着那些人。当然安叔一出马自然就露了行踪,露了行踪的安叔却似乎很傻很笨,完全不知道自己露了行踪,依然一天天的去盯着。
慕大将军、慕少将军的人,在安叔的眼皮底下,行事都极为正常,丝毫没有破绽。莫扬莫封却日日饮酒闲逛,看起来很是悠闲惬意,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其实武魁莫扬和九黎山庄的庄主汶啸天也并不聪明。
“嘿嘿!”莫封脸上露出个诡异的表情,“他们都以为我们九黎山庄除了幽冥左右使和八大座前使就没人了,其实跟踪人最厉害的,若清虚剑派掌门人出马,江湖上最负盛名的第一大埔快云里飞也要自认不如!”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封哥哥的意思是,是说,妙一圣手在咸城,跟踪,哦哦,不,追查轩辕剑的下落?”
莫扬低声道:“妙一师伯追查这个事都追查了几十年了,他本是莫封父亲的结拜兄弟,这些年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当年真相。世人都只听说过他的盛名,且只知道他的清虚剑法和医术高明,几乎无人知道师伯他当年还学了九黎山庄的幻影术,来无影去无踪,那才是师伯最厉害的地方!”
莫封淡然一笑,补充道:“小蝶有所不知,九黎山庄的幻影术其实是一门追踪术,只要有人被跟上,基本不可能发现,世叔也是凭着这个,才能查到当年的一些蛛丝马迹。这也叫人算不如天算,老天有眼,终不会让我九黎山庄和秋水山庄这两桩悬案永埋地下。”
我恍然大悟道:“那师伯可有查到什么?”
莫扬轻轻点了点头,刚要说点什么,却突然停住了,手指竖在嘴上“嘘”了一声。我们都扭头去看门口,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艳娘再次进来,堆着满脸的笑柔媚道:“汶庄主莫公子,有位贵客听说你们在这里,非要见你们,我这,只要将客人领过来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口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那嗓音很熟悉,我微一错觉,便听出来是姜世恩姜公公的声音。
姜公公一边甩着袖子一边走进来道:“听说莫姑娘在此,咱家这把老骨头就不请自来了,几位不见怪吧?”
我急忙站起来,“姜公公怎么会在这里?许久未见公公,小蝶很是想念呢!”
姜公公捏着手指,过来也不客气,道:“小蝶姑娘还记得咱家,咱家真是高兴呢?姑娘回了咸城,也不说来宫中看看我这把快入土的老骨头!”
莫扬莫封分别和姜公公打了招呼,让了首座给他坐了。艳娘客气了几句,便又急着去招呼楼下的客人,顺手帮我们关上房门,留我们在这里叙话。
一盏茶下肚,姜公公突然重重叹了口气,道:“小蝶姑娘回元洲那么久才回,王上……先王上惦记得很呢。”
我听了心内一酸,又不好对姜公公明言家中变故,便内疚地道:“公公,是我辜负了王上的嘱托。我回来晚了,没曾想王上他……公公还好么?宫中历此大事,公公可曾受到什么影响?”
姜世恩冷笑一声,道:“咱家就是个老奴才,不中用了,王上去世后,太子殿下摄政国事,王后听政,只等吉日正式登基大典,太子就是新王上。老奴老了,耳不聪目不明,也管不了那些个琐事杂事,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人,能有什么影响?”
我更是难过,劝慰道:“公公也不必这么说,你是宫中老人,伺候了王上一辈子了,也该享享清福了!对了公公,你怎么出宫了?”
姜公公扫了一眼,道:“我现在不管事,自然闲得很,今日寻个时机出来溜达溜达,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可要废罗。说来也巧,正好遇到莫姑娘,咱家正好有话告诉莫姑娘呢。”
我诧异道:“告诉我?”
姜公公有些凄凉地吸了口气,“王上驾崩前,告诉咱家,说当日与莫姑娘曾经有约,若有一日再次见到姑娘,让咱家替他问一句,姑娘可还记得?”
莫扬神情清冷地扫了我一眼,“小蝶与王上有约?”
我尴尬地咳了声。那是我出宫前,王上说会寻个机会放我自由,可要我答应他两件事,其一便是说服九黎山庄和莫扬相助太子殿下,这个莫扬莫封都已经知晓。其二,王上对于献美人的死一直耿耿于怀,他说若有一日他去世了,要我去献美人的家乡洛城,为献美人和他造个衣冠合冢。那时候王上病重,我只当他是病中乱语,便随口答应了。后来仔细一想,王上何等尊贵之人,就算他去世了,立个遗诏要献美人同穴也不难,何苦要去洛城立个衣冠合冢那般麻烦,这个事便没放在心上。今日若不是姜公公提起,我早将此事忘个干净。
想到这里,我很是内疚,便对姜公公道:“我自然记得,只是……王上是天下的王,他完全可以下遗诏命献美人合葬,为何还要我去洛城建衣冠冢?”
姜公公叹息一声,“莫姑娘哪里知道,这天下最尊贵的王,也有他的无奈之处。能陪王上合葬的,只能是王上的正宫娘娘,献美人地位低下,王后怎么可能会让她陪着王上。献美人一直葬在妃陵中,王上……这是放不下献美人啊!而且咱家记得,献美人是洛城人,生前一直惦记着能落叶归根回洛城,王上也是希望能全了她的心愿。”
我突然觉得王上实在是个情深意重的人,虽然他做了许多看起来残暴冷酷的事,可作为王上,他不这么做,又能如何呢?我唏嘘道:“请公公放心,此事我必然办得妥妥当当!”
姜公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道:“咱家伺候王上一辈子了,这是能为王上做的最后一件事,这件事就交给莫姑娘了,咱家替王上谢谢你!此事非同儿戏,若让人知道必定会招来祸端,被说是大逆不道,莫姑娘虽然一介女流,能如此侠肝义胆重情重义,王上果然没看错人!”面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表情,“咱家也改回宫了,唉,这么快就变天了,几位好自为之多加珍重吧!”
姜公公走后,我和莫扬莫封商议一番,终归觉得此事告诉艳娘较为妥当,毕竟献美人是她的亲姐姐,也是她心中难以放下的一块心病,若让她知道王上如此惦念献美人,她也能欣慰不少。于是陶陶去请了艳娘过来,我们将这事和她说了,又商议了一番这衣冠冢如何建建在何处的后续之事。
艳娘唏嘘感慨一番后,提议此事就由她去完成比较好,地点就选在洛城她们父母的坟墓旁边,至于王上的东西,我想起来出宫时,姜公公交给我的包袱中有一件王上的常服,还有我曾经穿过的那件锦带花式衣衫,便道次日派人送来给艳娘。艳娘含着泪千恩万谢说了好些客气的话。
眼见得天色不早,我们吃饱喝足,便起身结账回去。艳娘却怎么也不肯收钱,我们知道她是为着献美人的事感激不尽,便也没强加推辞。 蝶仙重生记